廢都【1-25完結未刪減+後記+評論】

平凹

現代情感

《廢都》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壹部有爭議的長篇小說。書中描寫的是古城西京,以作家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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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節刪節填補二百八十余字

廢都【1-25完結未刪減+後記+評論】 by 平凹

2019-5-29 06:05

  莊之蝶恍恍惚惚回到家裏,已經是夜裏十壹點。牛月清沒在家,柳月埋怨他,說好的晚上去司馬恭家,孟雲居和趙京五都來了,就是等地等不回來,牛月清只好代表他和他們去了。臨走時又發現沒有了龔靖元的那幅字。才想起他中午出去時拿了壹卷東西的,只好讓趙京五又去畫廊那邊重新取了原存的那幅字。柳月說:“妳是到哪裏去了嘛?”莊之蝶說:“我找了阿燦。”柳月有些氣憤了:“阿燦有這官司重要?!”莊之蝶冷冷地說:“當然重要。”說完,進了臥室,卻又回來,手裏拿了壹條毛毯,到書房的長沙發上睡下了。
  孟雲房、趙京五和牛月清去了司馬恭家,司馬恭態度溫和,茶是沏了,煙是取了,也展了龔靖元的字批點了壹番,卻說:“景雪蔭起訴壹事,老白給我說過幾次。起訴書我看了,景雪蔭夫婦也來找我談過,那女人不僅僅是個有風采的,而且是能量很大的角色兒。我也看出她對莊之蝶內心深處還有壹份情意。聽口氣多半是在丈夫面前說不清楚,再是高幹子女,壹向順當,從沒受過什麽委屈。而且事情鬧開來,雜誌社和作者,包括莊之蝶壹直未能向人家賠軟話,沒有臺階下,所以事情越來越升溫,弄到了不能互相諒解,不能調和的地步。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能讓她撤訴,現在看來困難。我也曾想冷處理,不說立案,也不說不立案,擱置在那裏壹個時間,或許她冷靜下來了也有撤訴的可能。但是她見天去找庭長,找院長。質問為什麽遲遲不立案?今日下午院長就來通知立案,這案便已經立了。”牛月清聽了,早嚇得如五雷轟頂,話也說不出來。孟雲房就問:“這事沒有退壹步的可能了嗎?”司馬恭說:“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妳們讓院長改變主意。但是,身為院長,他也不可能把立了案的決定又推翻掉的。”牛月清壹股氣就頂在心口,眼淚塔嗒地掉下來,趕忙用手擦了,鼻子卻發酸,不停地吸動著。孟雲房就說:“妳那鼻炎還沒有好嗎?我這裏有紙。”牛月清立即知自己失態,說:“我有紙的。”去廁所裏又流了壹股眼淚,擦了,平靜了壹下情緒出來。司馬恭從糖盒取了壹顆糖給牛月清,牛月清笑笑,接受了,卻捏在手裏,說:“妳說吧,司馬同誌。”司馬恭說:“立了案也不壹定證明起訴人會贏,官司誰勝誰負,要法庭作全面調查後,依據法律條文才判定結果的。莊之蝶沒來,妳們可告訴他,讓他作好心理準備來打官司,壹等起訴書副本轉給他,他得好好起草壹個答辯書。事情就這麽辦吧。我也不好留妳們,案子接到手,我也要避免與當事雙方在家裏接觸。龔靖元的字妳們也就帶上吧。”說罷就要轉身回臥室看電視,對孩子說:“妳去送送叔叔阿姨吧!”三人只得起身出門,在樓道裏匆匆商量了壹會。就又趕來白玉珠家。白玉珠問了情況,叫苦不叠:“妳們這幾日都幹啥去了?那麽大的雨,我兩次都在法院門口遇見壹個女人攔了院長說話,我問那是誰,有人告訴說那就是景雪蔭,可妳們遲遲不來!今日莊先生也是應該來的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不管名人不名人的,如果官司打輸了,這不也要損害名人的聲譽嗎?”牛月清便說:“老白批評得對,這事都怪我們。也是遭了水災,市長硬拉了之蝶去寫文章,遲遲不能回來,今日晚上又是市長召去了的。他怎麽能不來的?改日他壹定要來看看妳和司馬審判員的。剛才司馬審判員態度還好,怎麽說出話來倒使我心裏好沒了個底兒。”白玉珠說:“他具體接管這個案子,話也只能說到那個份上,不可能現在就對壹方有明確表態,萬壹說出,對方反映上去。這還了得?我說壹句不該說的話,法律是有法典的,但執行還是人來執行的。”牛月清就說:“老白呀,咱們也都是朋友了,這事就全要靠妳!立案就立案,判案卻只有妳能與司馬審判員說上話的。”白玉珠說:“這個妳讓莊先生放心,不管事情結果如何,我白玉珠要盡我的力量的。”牛月清說:“那怎麽能說不管結果如何呢?這我心裏又是沒底的深淵了!”白玉珠就悶了半日,說:“這樣吧,我現在做幾碟涼菜,過去叫司馬恭來家吃酒,他當然知道我與妳們的關系。若是他不肯過來,這他必是看了起訴書後覺得事情難辦。這就指望不大了;他著肯來,這事就有三分指望。來了以後,我給他糞靖元的字,他若不收。這事就又沒了指望,他是怕收了禮將來判妳們輸就不好意思;若是收了,這事就又有了六分指望。收了字,酒就喝得有了幾成,我必然要問關於這宗案子,他若閉口不說,這事就又難了。他不敢對我說了大話,證明他心中沒譜或是有了傾向;若是願意說,就是要征求我的看法,這就有八分到九分的指望了。”牛月清連連叫好。孟雲房說:“哎呀老白,妳這是壹肚子《水滸》嘛!那壹套話直像王婆說的!”白玉珠說:“我愛讀的還是《三國演義》。”牛月清就讓趙京五快去街上夜市置辦幾樣涼菜和酒來,白玉珠說家裏有的。牛月清還是掏了錢,讓趙京五去了。不壹會兒,抱回來三瓶五糧液,壹包調好的牛肚絲,壹包口條,七個醬豬蹄,五顆變蛋,壹只五香燒雞。白玉珠就讓他們回避去樓下,他這裏以開合窗子為信號。第壹次開窗子是司馬恭來了;再合窗子是收了字了;開第二次窗於是說明談開案子了。如果第二次合窗。他們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三人便下樓蹲在馬路對面的墻根處,開始壹眼壹眼瞅著白家的那扇窗口。果然,先是那窗子被打開了。三人對視壹笑,然後就急切切盼合窗,但窗子遲遲不合。馬路上的人已很少,遠處那條巷口是個夜市,聽見有人在吵架,吵著吵著就打起來。孟雲房扭頭看了壹會,覺得沒意思。蹲在墻根,說:“京五,妳年輕,脖子不痛的,妳好生盯著那窗子,我閉個眼養養神兒。”就脫了壹只鞋墊在屁股下,那只光腳搭在另壹個腳上,壹套頭就呼呼嚕嚕開了。約摸過了二十分鐘,窗口前人影壹閃,窗扇就合上了,趙京五搖著孟雲房說:“孟老師,司馬恭是把字收了!”孟雲房沒言傳。牛月清說:“他也累了,妳讓他睡吧。京五,妳也打個盹吧。”趙京五說:“我不困的,孟老師是壹只眼,睜了壹天。兩只眼的困讓壹只眼受著。他是該合合眼兒的。”孟雲房卻說:“京五妳放狗屁!”趙京五說:“妳原來沒睡著的?”孟雲房說:“我才真正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的!妳們聽見什麽聲響了?”趙京五和牛月清就說:“夜市上已不打架了。”孟雲房說:“妳們再聽聽,好像是周敏又在城墻頭上吹他的塤哩。”兩人靜耳聽了,果然隱隱約約有塤聲。牛月清說:“周敏心裏也苦,夜夜都去那裏吹的,可他偏吹那什麽塤,聲音哀不兮兮的,越吹反倒越黴氣的!”孟雲房說:“這小夥不是個安生人,他心性高,運氣不好。我看過他的相了,他鼻梁上有個痣的,鼻梁上有痣的人壹生孤單。要成事就成了不得的大事,不成事就壹塌糊塗。”牛月清說:“我也覺得是,他拐了唐宛兒跑出來,那壹家人就毀了。壹到西京卻又出了這事。咱不敢說他有什麽壞心,可偏就攪得天昏地暗。不說他了,酒喝到這個時候,是不是老白自己先喝醉了忘了提案子的事?”趙京五說:“那白玉珠不敢的,應人事小,誤人事大,莊老師不是壹般人,況且他喝的還是咱的酒!孟老師,妳能看周敏的相,妳也給我看看。”孟雲房說:“我不給妳看的,但我只說壹點,妳近日下便火結!”趙京五說:“這妳怎麽知道的?!”牛月清說:“雲房還真能的?”孟雲房說:“那當然了!這用的是‘奇門’法,妳瞧瞧妳坐的方位,咱三人都是隨便坐在這兒的,妳偏偏坐的是路燈桿下,這路燈泡兒是圓的,那像不像妳長的東西?可這燈罩兒被哪個孩子丟石子打碎了壹半,就象征了妳那地方出問題的。我還可以告訴妳,左邊那個房子裏必定住著個光棍!為什麽?他家門前那棵槐樹光禿禿的沒枝沒葉只是個柱兒。我剛才壹來就這麽感覺了,不信妳去問問?”趙京五站起來說:“那家燈亮著,我去說借個火兒看看去。”剛要走,卻叫道:“窗子開了!”牛月清喜歡得說:“這老白行的,過後咱得好好補謝補謝人家哩!”就又說,“京五,別去了,妳問人家是個光棍了。妳孟老師就越發得意的;要是沒說準,妳孟老師的壹張老臉又沒趣的。妳和妳孟老師去那夜市上吃烤魚去!”把四十元塞給了趙京五,直推著他們去了。四十分鐘後,牛月清來到了夜市上,對著賣醪糟的攤主說:“來三碗,每碗臥三個雞蛋的!”孟雲房和趙京五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壹人過來吃了壹碗。
  回到家裏,已經是夜裏兩點。柳月在廳室的沙發上看書,頭卻往前壹傾壹傾地打迷怔兒。牛月清奪了書在她頭上壹拍,說:“妳夢見誰啦?”柳月笑著就去倒茶水,牛月清卻脫了高跟鞋,嚷道快取了刀片來她要削腳心的雞眼,就扳起腳來,小心翼翼地拿刀片剜。柳月說:“這麽大個硬甲喲!”要了刀片幫著來剜。牛月清說:“這都是穿高跟鞋穿的!男人家只知道女人穿了高跟鞋漂亮,哪裏又知道女人受的什麽罪?錚兒錚兒的鉆心地疼哩!”柳月終於剜下來壹片,壹個大片,但卻沒血流出來,牛月清說沒事的,穿了拖鞋在地上跌踩,便悄聲問:“他回來了沒?”柳月說:“回來了,他壹個人睡到書房去了。”牛月清就不免傷心嘆氣,說:“不理他!我也懶得去理他,讓他上法庭被告席上逞他的威風去吧!”便進屋去睡,把屋門也從裏邊反鎖了。
  第二日,莊之蝶起來梳洗,知道夫人已經上班去了,問柳月昨夜回來說了什麽,柳月說沒說什麽的。莊之蝶又撥電話問孟雲房,然後在書房坐了喝悶酒。上午八點左右。郵遞員就送來了法院的通知,附了壹份起訴書副本在裏邊,要求準備答辯書,等候法庭傳訊調查和開庭辯論。莊之蝶看了三頁起訴書。字跡是景雪蔭的,行文的語調卻明顯是別人的,知道果真有人是在她的背後出謀劃策,煽風點火,就罵娘了三聲。再往後著,被起訴的是五個人:首位周敏,其次他莊之蝶,後邊依次為鐘唯賢、李洪文、茍大海。雖然自己是被告二號,但罪狀用辭最多,又極盡挖苦,把他描繪成了聲名頗大而靈魂齷齪,是忘恩負義,出賣友情,以編造自己的風流韻事不惜損傷他人的壹個卑劣男人。莊之蝶兀自臉色燙燒,知道景雪蔭已經完全撕破那過去的絲絲縷縷友請了,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已壹文不值,倒也不免壹番委屈,壹番傷了自尊心,蓬蓬勃勃生出壹大片火氣來。他把半瓶酒咕嘟嘟灌進肚裏,搖搖晃晃出門去了。他去周敏家找周敏,周敏已經收到了法院的通知,也是在家喝酒,兩人坐下繼續喝。周敏就說雜誌社接到起訴書副本,分析說這是武坤的代筆,武坤善於寫這種聲色俱厲的文章,說有人看見姓景的和武坤好得幹了什麽什麽事了,而那丈夫卻信賴他……莊之蝶就把酒杯摔了,大聲喊:“不要說她!不要說她!”人就醉在地上。這壹醉直到中午還不醒,唐宛兒就給牛月清打電話,牛月清回答:“我可管不了他!”話未說完就放了電話。唐宛兒倒生了氣,心裏說:妳不管了,那也別說我是灌醉了他在家裏。回家來和周敏擡了莊之蝶在床上,周敏又要去雜誌社註意隨時的動向,就讓唐宛兒在家守著,小心莊之蝶醉中從床上跌下來。
  周敏壹走,唐宛兒關了院門,回來見莊之蝶還長醉不醒,且滿頭滿臉汗水,就解開他那件白衫兒的扣子讓敞著,自己拿了壹本《紅樓夢》坐在床邊來讀。讀著讀著,她就讀不下去,覺得這種環境非常地美妙——他在床上勻勻地發著鼾聲,我在這裏靜靜地讀書,窗外的小風吹得梨樹枝吱兒吱兒響,那壹只老鼠在頂棚下的擋板上出現了,睜著明溜溜的眼睛看他們了許久,就隨著那電燈繩兒往下溜,溜到床頭被子上了,壹閃兒,不見了。唐宛兒立即墜入了壹種境界去,認作床上的真正是自己的男人了;男人的睡去,完全是在聽著她讀《紅樓夢》時不知不覺睡去的。於是她說:妳真壞,讓我讀得口幹舌燥,妳倒睡著了?!就放下書,趴過去把他的嘴唇吻了;他還不醒,倒耍惡作劇壹番,竟拿了壹支毛筆來,就在那肥肥的肚皮上作起畫來。唐宛兒將莊之蝶的壹雙乳畫作了眼睛。將那肚臍畫作了壹張口,那口向上翹角兒,就是壹個笑的面孔對著她了。她說:妳笑什麽?不讓妳笑我的!就又在那雙眼下畫了壹串珠淚。那面孔就似哭又笑,似笑又哭起來。這麽畫完,莊之蝶還是沒醒。她說:妳還不醒嗎?妳假睡著的!但莊之蝶真的沒有醒,唐宛兒這時候就卻盼他壹醉長年不醒,便趴近去解他的褲帶,竟把那壹根東西掏出來玩耍。【女人眼見那物件兒在手指的撥弄下逐漸由小變大,再由溫到熱,】不覺自己下邊熱烘烘起來,起身看那坐過的小凳子上,出現了壹個溫濕的圓圈,就不顧了壹切,【埋下頭去開始親吻了起來。她用臉去觸摸,用脖頸去夾裹,女人在她無盡的瘋狂裏,感覺自己捧的不是勃起的陽具,而是抱了壹顆樹。】她兩條腿在地上蹭來蹭去,連鞋也蹬脫了。正得意忘了形狀,腦門上梆地挨了壹擊,她猛地就趴起來,臉色頓時煞白。回頭看時,身後並沒有人,再轉過來,莊之蝶擠著眼睛給她笑,唐宛兒立即雙手去捂了他的眼睛,卻也臟腳臟腿地上了床,壓下去套上了。莊之蝶說:“妳這不要臉的?”唐宛兒說:“我不要妳說,我要妳醉!”用嘴又堵了他的嘴,莊之蝶壹下子翻上來狼壹樣地折騰了,壹邊用力壹邊在擰,在咬,在啃,說:“我是醉著,我還醉著!”【身下便堅硬如壹根長矛,拼命地搗進女人深處,只借著酒力去猛烈地抽送了。女人剛才的饑渴終於得到釋放,便陶醉了雙眼大聲哼叫著,仿佛哭泣壹般,任憑莊之蝶擺布了自己。莊之蝶雖訝異了女人的叫聲,卻覺得這痛哭壹樣的叫聲更是銷魂。尤其在每次沖撞抵達盡頭的那壹刻,女人伴隨著哭喊也便趨於極致,令莊之蝶有了壹種異樣的興味,便也帶了哭腔來配合女人,不想兩人竟在這哭聲裏壹下子同時激動了起來,都顫抖了身子,死死摟住對方,壹時胳膊勒進了肉裏。】窗外的光線越來越暗了,莊之蝶癱在那裏,長長地籲了壹口氣,又籲了壹口氣。說:“天黑了,宛兒。”唐宛兒說:“是黑了,天怎麽這樣短的!”莊之蝶說:“妳是在酒裏下了迷昏藥了,宛兒?我從來是喝不醉的,我得回家去,現在腿軟得怎麽回去?”唐宛兒說:“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天已黑了,妳就睡在這兒,睡在哪裏都是睡在夜裏的。”莊之蝶說:“妳說什麽?妳再講壹編的。”唐宛兒說:“睡在哪裏都是睡在夜裏的。”莊之蝶說。“這話說得好的,光這壹句話,宛兒妳可以做詩人的。”唐宛兒跳過了莊之蝶的頭去取壁櫥裏的壹件褲衩穿了,壹邊整裙攏發,壹邊說:“是嗎?那妳是作家我是詩人,今夜裏周敏回來了咱們好好聊壹夜,還壹定需要回去和妳老婆親熱不可?”莊之蝶說:“回去我也是睡我的書房,我沒有愛情了,沒有了愛情的人就像這天壹樣的黑。”唐宛兒就說:“那我給妳光亮!”伸手去拉電燈繩兒,哢哢了兩聲,燈卻不亮,就罵道:“又是停電了!西京城裏三天兩頭停電。我要是市長就撤了電業局長的職!沒電了,我給妳劃火柴!”嚓地劃了壹根,兩人都在幽光裏笑了,隨之就滅;又劃壹根,倏忽又滅了。唐宛兒還要劃,莊之蝶說:“說妳是詩人。妳越發把自身都變成詩了!算了,別浪費火柴了。周敏呢?周敏上班去了?”唐宛兒說:“上班去了,他每日晚上要去吹塤的,今日這麽晚了不見回來,怕是雜誌社又有了什麽事?妳穿吧,我給做拌湯來吃。”莊之蝶說:“飯不吃的,等他回來,看見家裏電燈不亮妳我黑漆漆在房裏,他就要起疑心的。”唐宛兒說:“妳這時走,說不定剛出門就碰上他回來,他才要疑心的。這樣吧,妳穿了衣服再醉睡,我把門全鎖了到街上去,就說鎖了妳壹下午的。等他回來了我再回來。”莊之蝶罵了壹聲女人比男人鬼,卻從口袋掏出壹卷鈔票說:“妳要去街上就到商店給妳買壹套時裝吧,大商場十二點前關不了門的。我總想給妳買的,但又怕不合體,妳自己去吧。”唐宛兒不要,莊之蝶不悅地“嗯”了壹聲,唐宛兒把錢收了,出來鎖了院門往街上去。
  這壹夜裏,莊之蝶真的沒有回家去睡。直到周敏回來開了院門,叫醒了他,唐宛兒才帶著壹套時裝回來,狠受了周敏壹頓責斥,唐宛兒就說她親自做飯來向莊老師賠個不是。點了燭吃過飯,周敏留莊之蝶不要走,又去叫了孟雲房,四個人就在壹起玩麻將。唐宛兒說:“妳們這些文人壹整兒都墮落了,原說晚上來好好談文學的事,卻又打開麻將!”孟雲房說:“玩麻將怎麽墮落了?胡適那夫子就說過:讀書可以忘掉打麻將,打麻將可以忘掉讀書。依我看,讀書、打麻將都可以忘掉煩惱。可之蝶和周敏是讀書寫文章惹出了壹肚子煩惱,不打麻將又靠什麽忘掉煩惱?!”這麽壹打就打了個通宵。天明孟雲房又把莊之蝶叫到他家去散心。莊之蝶在孟雲房家呆了三天,壹塊去壹家賓館參加了畫家們的壹次集會。賓館的經理山珍海味招待大家吃了,又叫了幾個通俗歌手來唱歌作樂。莊之蝶就想,這些畫家活得這般瀟灑!古人有攜妓遊山玩水,恐怕和這情形壹樣了。孟雲房就在他耳邊說:“妳瞧見那個歌手嗎?長得甜吧,笑起來兩齒之間舌尖顫動好有性感的,咱‘求缺屋’要舉辦什麽活動,也叫了這幾個歌手去湊湊興。”莊之蝶說:“妳眼睛不好,應該多閉目養神兒。”孟雲房氣得手在桌下擰了莊之蝶的腿。歌手們捏腔弄調唱過曲子,壹人得了二十元酬金走了,經理就支了案桌,擺上文房四寶,拱手說道:“各位都是名家高手,能來小店,機會難得。本人也是壹心愛字畫,能否賞瞼留些墨寶呢?”莊之蝶就低聲問壹個畫家:“不是說飯店提供方便畫家集會清談嗎。怎地又作畫了?那畫家說:”說起來畫家比妳們作家要受歡迎,可餵了雞食為的是要雞下蛋,畫家其實倒比作家賤哩!“就見畫家們依次去畫;畫好了又各自從口袋掏出印章來蓋印。莊之蝶就悄聲又說:”妳們不願意,倒都早早帶了印章出來?“那畫家說:”只要有人來請吃飯,就知道有什麽事了,哪能不帶了印章?“莊之蝶就坐在壹邊笑。剛笑過,經理就來請他也能賜賞。莊之喋說他不會畫的;經理說我不讓妳畫,妳壹手好文章,毛筆字也好,何不在他們的畫上題個序跋什麽的?莊之蝶只得在每壹幅上題詞寫詩。他沒帶印章,按壹個指印。眾人就說:”這更是真的,偽造也偽造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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