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三章 大風起，鹿死誰手？

　　喬六被他壹桿紮槍弄死，這個年輕人竟然還敢在南京遊山玩水？
　　被壹個無名小卒壹而再再而三觸犯逆鱗的錢子項勃然大怒，將手中被譽為白如玉薄如紙聲如磬的景德鎮粉彩瓷杯狠狠摔到地上，石青峰私人會所天元館內頓時氣氛劍拔弩張，最近在南京大小圈子春風得意的浦東會頭子夏河瞇眼微笑，不動聲色，有些幸災樂禍地瞥了眼坐在他身旁的魏家女人，方婕，這個把陳二狗踢出局卻沒有趕盡殺絕的魏家主母雖然心中不悅，但還是神色自若地優雅品茶，輕聲道：“錢老，消消火氣，對身體不好，犯不著為壹個無關大局痛癢的角色動怒。”
　　“他當真以為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壹尊扶不上墻自身難保的泥菩薩，還想在南京興風作浪？小方，當初我是看在妳的面子上留他壹條命，現在他不給我面子，妳說該怎麽辦？我的幹兒子喬六才剛下葬，別人會怎麽說我這個幹爹？”錢子項陰沈沈道，這個男人50歲出頭，保養得體，喝國酒只喝茅臺，洋酒只喝四大酒莊的上好年份，喝茶只喝洞庭碧螺春，甚至喝水都只喝依雲礦泉水，即使到這個年紀玩女人依然雄心不減當年地只玩臉蛋漂亮身材玲瓏的處子，這麽壹個養尊處優的大人物，眼睛裏怎麽容得下半點沙子。
　　方婕臉色猶豫，迫於錢子項在南京甚至在整個蘇南區域的威勢，她不能像對夏河那樣有底氣，但礙於道義，她怎麽都不願意朝印象壹直不差的陳浮生痛下殺手，她虔誠信佛，怕遭報應，吳媽三天兩頭在鐘山高爾夫別墅唉聲嘆氣，周驚蟄母女那壹邊更是有徹底跟她斷絕關系的跡象，甚至事後連女兒魏夏草都有點冷淡沈默，這簡直就是眾叛親離，方婕始終想不出壹個兩邊都說得過去又能心安理得的方案。
　　“錢老爺子，既然方家大小姐壹心要做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要不我幫妳這個小忙？”夏河尖聲尖氣道。陳二狗手下那個猛男把他保鏢打成殘廢，這筆賬當然得清算，而且事後得知陳二狗的底細，了解到那廝也就是手下僅有兩三桿槍的過江蟲，遠非不是猛龍不過江的厲害角色，痛打落水狗素來是夏河的拿手好戲，否則，以他小心謹慎的脾性絕對不做這個出頭鳥。
　　“妳？”錢子項挑了壹下眉頭，眼神有意無意瞟了壹下還在天人交戰的方婕。
　　“錢老，妳要信得過我，這事我來做。”站在方婕背後的郭割虜神色平靜道。
　　這個魏端公手下的頭號驍將獨自壹人潛入別墅將喬八指活活剁死，在錢子項眼中比那個叫陳浮生的年輕後生還要來得毒辣，壹個人做掉了老子喬八指，壹個人紮死了兒子喬六，這麽兩個心狠手辣的年輕人交手，是不是很有趣？
　　原先心中大為惱火方婕不夠決斷的錢子項笑逐顏開，心情大好，接過石青峰會所服務員的嶄新瓷杯，笑道：“就這麽定，割虜，妳要是這件事情辦得漂亮，喬八指那個過節就壹筆勾銷。江山代有才人出，魏端公、喬八指這壹輩風騷南京20年，總得有新人冒出頭，是該讓妳們闖壹闖。”
　　方婕如釋重負，瞥了壹眼面無表情的郭割虜，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怎麽像是同室操戈，割虜真下得了手？
　　不過方婕壹想到郭割虜這些年替魏端公辦事從未失手，手法壹貫犀利狠毒，也就懶得杞人憂天。
　　郭割虜走出天元館，壹趟雲南潛心修行回來，似乎郭割虜終於被逼出壹種魏端公生前壹直希望在他身上出現的東西，以前的郭割虜鋒芒畢露，身上壹股驕橫氣盛的氣焰彪悍到紮眼，現在他收斂沈澱了浮躁，看似無鋒無芒，卻隨時可以厚積噴駁，他仰起頭，望著天空，怔怔出神。
　　最後郭割虜壹步壹步緩慢走出石青峰。
　　望著郭割虜的背影，走到天井的方婕來不及感慨，就被身後尾隨而來的夏河打斷遐想，這個壹舉成為錢子項新壹任外圍圈子心腹和合作夥伴的男人叼了壹根古巴雪茄，道：“風水輪流轉，這話真不假，別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才幾天的事情，我就取代了喬家，而且陳浮生那龜兒子也要被妳手下搞殘，生活真有趣，把所有人都幽默了壹把，妳說是不是，魏家大寡婦？”
　　方婕臉色發青，隱忍不發。
　　“我不是喬六，沒那麽傻，說什麽要把魏家女人玩壹個遍，我只做事，這種話放在心裏就夠了。”夏河眼睛不老實地打量了方婕幾秒鐘，從遜色周驚蟄卻精致雍容的側臉，到圓鼓鼓極有分量的胸部，再往下眼神就更加不堪，他甚至尤其心理畸形地享受方婕那種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身姿神色。
　　夏河玩女人第二是玩臉蛋身材，第三是玩新鮮刺激，至於第壹，那就是玩身份玩後臺，這也許是夏河跟壹般男人不太壹樣的地方，他是壹腳壹步偷雞摸狗投機鉆營到這個位置，流氓無賴的惡劣根骨他壹樣不少，大人物的胸襟氣魄壹樣不多，沒什麽道德底線，上位後最大的樂趣就是征服有身份有背景的女人，即使姿色平庸壹點，床上不懂半點情趣也沒關系，上海浦東大痞子夏河都覺得比玩弄幾千塊萬把塊錢就能買壹晚的漂亮小姐來得酣暢淋漓。
　　“妳在挑釁我？”方婕轉頭死死盯住夏河沈聲道，依然沒有撕破臉皮。因為她實在捉摸不透這個混蛋渣滓的心思，摸不清底牌絕不貿然出牌，這是方婕在家族耳濡目染下養成的好習慣，也是禁錮她思維的壞習慣，正是她滲入骨髓的謹慎和對家族的絕對維護，才使得她跟魏端公分道揚鑣，否則有方家的支持，魏端公壹定不止在南京翻雲覆雨，而有魏端公的投桃報李，方家十有八九也能更上壹層樓，但就是怕那壹兩分不確定性，魏端公跟方家才陷入現在的僵局，方婕才會遭受今天這份屈辱。
　　“沒，怎麽可能。”
　　夏河言不由衷道，“您是方家大小姐，我巴結還來不及，怎麽敢挑釁，不過話說回來，我不敢動妳，不代表我不會對周驚蟄、季靜之類的美女能夠坐懷不亂，那樣的大美人兒天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都已經咽了壹肚子口水，而且妳看，我要是跟她們有了關系，不得名正言順喊妳壹聲方姐，到時候大家是半個親戚，做生意就好辦多了。”
　　“妳敢？！”方婕惱羞成怒道，再好的修養也經不起夏河這般放肆挑逗。雖然說周驚蟄已經跟她各走各的獨木橋陽關道，季靜也繼續在與她糾纏財產分割，但魏家畢竟沒有散，她容不得夏河染指周驚蟄和季靜，妳情我願那是另外壹回事情，如果夏河要玩骯臟手段，方婕怎麽都不會袖手旁觀。
　　可她能做到哪個份上，盡心盡力到哪個地步？方婕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底氣，即便來了論單挑未必輸給陳慶之、論根基遠勝陳浮生的郭割虜，她也不像陳浮生在魏家別墅那般胸有成竹氣定神閑，壹想到這個，方婕第壹次抑制不住的黯然神傷，對夏河的憎惡反而清減了幾分。
　　“方婕，妳要是敢搬出方家來跟我玩，跟我背後的錢子項鬥上壹鬥，我當然不敢；但如果不敢，就收起妳大家閨秀的風範，沒勁。”夏河壹下子就抓住方婕的軟肋，也不乘勝追擊，而是見好就收地揚長而去。
　　方婕苦笑，自己種下的苦果，難道要壹股腦悉數咽下？
　　深深吐出壹口濁氣，方婕瞬間恢復成喜怒不露於形的魏家主母，她不會讓後悔的種子在心裏紮根發芽，壹個即將被郭割虜趕出南京甚至永遠留在南京的陳浮生，絕對不可以撼動她根深蒂固20多年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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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勾心鬥角，小孩子的世界遠沒有那般盤根交錯，尤其是魏冬蟲這樣認死理的小妞，把莫名其妙的魏夏草叫到市區壹家辛巴克咖啡店，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她直奔主題道：“魏夏草，妳給我說清楚，為什麽把二狗趕出魏家！”
　　“說了妳也不明白。”魏夏草並不清楚風波經過，但她是方婕壹手帶大，其中不可告人的貓膩也能猜得出幾分。
　　“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二狗為了我們家被人砍了三刀，每壹刀能看到骨頭，魏夏草妳媽真他媽的牛啊，甩給他壹張銀行卡就當餵狗打發乞丐？”魏冬蟲冷笑道。
　　“做多少事，給多少錢，天經地義，沒什麽不妥。”魏夏草感慨道，眼神復雜。她不想跟這個妹妹解釋其中的玄機，她也同情陳二狗，但這不代表她會替他說話，她繼承了父親魏端公的涼薄，也繼承了母親方婕的家族榮譽感。
　　“本來以為妳還有點人性，沒想到還是沒半點共同語言，魏夏草，我衷心祝願妳男朋友嫖妓的時候戴套子都感染上艾滋梅毒尖銳濕疣。”魏冬蟲仰頭壹口喝光滾燙的卡布奇諾咖啡，言語端的是陰損刻薄到了極點，然後不理睬瞠目結舌的魏夏草，豁然起身，離開辛巴克。
　　從來都跟魏冬蟲爭鋒相對的魏夏草這壹次出奇地沒有生氣，半點怒意都沒有，只是有些不濃不重的哀傷，魏夏草沒憤怒，只是破天荒想以壹個姐姐的身份對壹點壹點長大了的魏冬蟲說，最精於計算的生活賜予什麽，總會從天平另壹端拿走什麽。但魏夏草又覺得這種話實在不足以打動人心，太空洞，像廢話。
　　幾乎是同時，陳二狗約陳圓殊在壹家茶館見面，陳二狗沒敢開那輛悍馬，陳圓殊也極其小心體貼地放棄瑪莎拉蒂，而是選擇了壹輛朋友的陸地巡洋艦，進入茶館，看到坐在僻靜角落把玩壹枚硬幣的陳二狗，她忍不住滿腹唏噓，走過去輕輕坐下，凝視著那張本該布滿風霜和怨恨的清瘦臉龐，兩人相視無言。
　　“姐，看夠了沒，我會不好意思的。”陳二狗笑道。
　　“有心情貧嘴，就說明沒事情。”
　　陳圓殊松了口氣道，神情疲倦，語調略帶歉意，“我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壹步，方婕這女人心機很重，妳也許不清楚，這次點名要妳死的錢子項跟方家壹直頗有間隙，互相不對眼有些年數，她這壹手，既擺平了魏家的最大威脅，又拉近了與錢子項的距離，壹石二鳥，如果不出我意外，浦東會的夏河已經代替喬家成為錢子項狗腿子，南京房地產沒了魏端公和喬八指兩條地頭蛇坐鎮，純粹便宜夏河。我回去後幫妳探探口風，看郭割虜回南京後錢方兩股勢力是怎麽個態度，不過妳最保險的是做最壞打算，那就是跟錢子項、夏河或者郭割虜其中壹方做正面沖突，總之，我最不希望看到郭割虜對付妳，那小子是條蝰蛇，下嘴太毒，又準又快，很少有活口。”
　　“姐，郭割虜有可能出手？”陳二狗皺了皺眉頭。
　　“當然。”
　　陳圓殊點點頭，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她試探過，小瞧過，費解過，也逐漸開始佩服過，驕傲過，雖然如今他已經壹身西裝瞧不出半點寒酸，但她腦海中他還是那個蹲小板凳夾破爛拖鞋穿廉價T恤的男人，心壹軟，陳圓殊違反原則地脫口而出，道：“二狗，妳別怕，姐替妳撐腰。”
　　“姐，妳有這個心意就足夠。”
　　陳二狗搖搖頭道，“這次妳不要出手，如果我能熬過去，那說明我的確值得妳投資，到時候妳再不遺余力地栽培我，扛不過去，夾著尾巴跑路便是，也不是第壹次。”
　　陳圓殊輕輕搖了搖頭，卻終於還是沒有說什麽。她知道自己方才那壹番表態很致命，壹出口就後悔，因為壹旦沖突鋪開，她極有可能裏外不是人，出於情誼幫了風雨飄搖的陳二狗，就等於壹口氣得罪三方勢力，那絕對不符合她商人身份的處事方針，但如果袖手旁觀隔岸觀火，她和陳二狗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脆弱關系就哢嚓斷裂，這簡直就是壹個兩難的尷尬境地，所幸他心有靈犀地主動替她圓場解圍，這讓陳圓殊心生壹股苦悶，入嘴的好茶淡而無味，只想要壹杯烈酒。
　　陳二狗這麽說這麽做是因為牢記魏端公壹句酒後真言，不管什麽性質的友誼，都是壹瓶白酒，封存的時間越長，價值則越高，而壹旦啟封，可能就只夠壹個酒鬼濫飲壹次，得珍惜。所以他不想太早開啟跟陳圓殊壹起醞釀的那壇酒，現在的他已經學會不止看腳下壹兩步，而是登高望遠，考慮十步百步以後的布局。
　　南京大風起。
　　鹿死誰手？
　　陳圓殊希望是對面這個越來越成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