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歐陽修罷官

　　安撫了自己的大臣之後，趙禎毫不猶豫的離開，接下來就到文彥博他們自我反省的時間了。
　　有自己在，那些驕傲的臣子們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那些自責的話，即便是說出來，也是口不應心。
　　趙禎的存在如同大山壹般壓在眾人的心頭，恭送走了皇帝，文彥博的府邸才恢復了往日該有的氣氛，即便是多少有些壓抑。
　　包拯擡眼看了壹下孤零零的歐陽修低聲道：“永叔還有什麽話沒有說完嗎？”
　　歐陽修搖搖頭從懷裏取出壹封奏折遞給包拯道：“這是老夫乞骸骨的折子，還請希仁兄代為呈遞，歐陽修感激不盡。”
　　包拯長嘆壹聲道：“何至於此！”
　　歐陽修再次看了壹眼周圍那些壹言不發的人微笑道：“如果老夫不認錯，就是在座的諸位錯了，哈密王宮在決策國家大事的時候有壹個簡單的做法——少數服從多數。在這裏老夫是絕對的少數，那麽，不論老夫是否正確，也是老夫錯了。希仁兄保重，老夫先行告退。”
　　歐陽修走的很幹脆，園子裏的人也沒人出聲挽留，就連包拯也保持了沈默。
　　回到家，歐陽夫人迎上來怯怯的看著自己的丈夫道：“我們真的要回老家去？”
　　歐陽修點頭道：“官是做不成了，只好回老家。”
　　歐陽夫人聽丈夫這樣說，眼淚壹下子就流了出來，哽咽著道：“妾身隨老爺回老家自然可行，可是在東京為官的發兒和奕兒該何去何從？而且，棐兒，辯兒如今正在國子監求學，如何走得開？壹旦離開東京，前程就毀了。”
　　歐陽修皺眉道：“做不成官，難道還當不了農夫嗎？只要品性高潔，為官，和為農有什麽區別？”
　　歐陽夫人哭得越發厲害了，拉著歐陽修的手哭泣道：“發兒自束發就學以來壹心想要跟老爺壹樣成為壹代名臣，如今剛剛進入戶部為主簿，仕途卻毀於半途，他如何肯心甘？奕兒壹心求學，歷經三年寒暑才成為博士，正是壹心聽用的時候，此時回老家讓他做農夫，老爺您就舍得嗎？”
　　歐陽修頹然坐在椅子上，瞅著客廳後面的大屏風道：“既然都在，就出來當面說，壹個個都長大成人了，難道還需要妳們母親給妳們打頭陣？”
　　隨著歐陽修的話音，從屏風後面走出四個年輕人來，年紀最長的歐陽發躬身道：“父親恕罪。”
　　歐陽修端起茶碗喝了壹口茶道：“父親做錯了嗎？發兒，妳是兄長，說說妳的想法。”
　　歐陽發直起身子瞅著父親道：“父親說的都是實話，孩兒自就學以來還未嘗聽聞說實話是錯的。”
　　歐陽修滿意的點點頭道：“做實事，說實話，做壹個老實人乃是歐陽家的祖訓，妳未曾忘記這壹點，為父甚是欣慰，既然妳認為說實話沒有錯，為何還要妳母親帶妳等說話？發兒，區區壹個戶部主簿，就讓妳如此的難以割舍嗎？”
　　歐陽發面如死灰，良久才低聲道：“謹遵父命！”
　　歐陽修又瞅瞅自己其余的三個兒子喟嘆壹聲道：“到底都是林間的麻雀啊，失去了枝葉就悲苦無窮，成不了大器，虎父犬子莫過於此。”
　　攝於父親威嚴，歐陽發四兄弟對父親將自己等人比喻為林間麻雀雖有腹誹，卻不敢頂嘴，繼續低頭保持沈默。
　　歐陽修笑道：“發兒自小聰慧，讀書更有過目不忘之能，修讀經書每每有鞭辟入裏的見解，國子監求學之時，葛元先生總能批妳壹個善字。
　　十八歲之時，我兒拋棄國子監監生，赫然以白身入科場考試，初次科考，就以進士第壹十七名名揚東華門。
　　人人都以為我兒會以進士出身為榮，哪知，這個人人都引以為榮的進士，對我兒來說卻是莫大的恥辱。
　　辭進士不受我兒當為天下第壹人。
　　又兩年，我兒再次以白身入科場，東華門下壹甲第三探花之名再次名揚天下，就連官家在讀了妳的文章之後，都慨然道：如非妳是歐陽修之子，需要避嫌，取妳壹個壹甲第壹也不為過……
　　我的兒，歐陽修為有妳這個兒子驕傲了數年……直到在哈密見到那些妖孽壹般的少年之後，老夫才知道，東京城的繁華，毀掉了老夫的兒子。”
　　歐陽發擡起頭想要分辨壹下，見父親壹臉的惋惜，不知道從何說起。
　　倒是歐陽修最小的兒子歐陽辯壹向深受父母寵愛，撅著嘴道：“哈密窮僻之地，也有英雄？”
　　歐陽修認真的看著兒子道：“自然有，且不止壹位。”
　　“鐵心源？孩兒在國子監聽說過這個鐵蛤蟆，也聽博士們說起過此人，據說他在國子監的課業壹向中平而已。”
　　歐陽修寵溺的瞅瞅小兒子笑道：“汝父如何？”
　　歐陽辯仰起頭驕傲的道：“父親學問天下敬仰，何須多說。”
　　歐陽修笑道：“是啊，妳父親皓首窮經四十載，雖無建樹，卻稍有薄名，在東京還無人能出妳父親之右者。可惜如此人物見了鐵心源壹樣要施禮，還要恭敬地稱呼人家壹聲大王！”
　　歐陽棐抗聲道：“西域無人遂使豎子成名！”
　　歐陽修不以為忤反而大笑道：“我兒有意去西域與群雄爭鋒否？西域之地廣闊無涯，戰亂不絕，百姓哀鳴於野，白骨半掩黃沙，正是英雄豪傑壹展胸臆之地。”
　　歐陽棐怒道：“如何不敢！”說完話就看見母親怒目圓睜連忙又道：“就是舍不得母親。”
　　歐陽發擡頭平視父親道：“父親難道是想要我們兄弟去西域哈密國不成？”
　　歐陽修正色道：“我兒壹心想要名傳千古，哈密就是妳建功立業的不二之地。”
　　“東京不成嗎？”
　　歐陽修稍微思慮了壹下道：“東京諸人，不過是冢中枯骨，我兒還是莫要沾染。”
　　歐陽發躬身道：“且容孩兒三思。”
　　歐陽修點點頭道：“去吧，莫要為東京這點基業多慮，我歐陽家即便是耕讀傳家也好過讓爾等在東京蹉跎歲月。”
　　其余的三個兒子還有些不願意，對父親突然隱退覺得很不以為然。
　　士大夫子弟的優越感讓他們以為歐陽家只要不胡來，自然能夠長久興盛下去。
　　歐陽夫人見兒子們都走了，頭發斑白的丈夫也疲憊的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不覺有些心疼。
　　連忙端出壹碗蜜棗粥送了過來。
　　歐陽修端著粥碗用調羹慢慢的吃著，吃了兩口就放在身邊的架子上道：“心裏堵得慌，沒胃口。”
　　歐陽夫人輕輕地梳理著歐陽修的前胸道：“哈密真的如同夫君說的那麽好嗎？”
　　歐陽修瞟了夫人壹眼道：“我從哈密帶回來那麽多的東西妳還不信嗎？我記得我剛回來的時候妳數禮物就數了三天。”
　　“那可是老爺的俸祿，妾身不數清楚怎麽成？”
　　歐陽修輕輕地拍拍老妻的手背道：“發兒他們是我的兒子，這世上哪裏有老子會害兒子的道理。”
　　“妾身就是覺得哈密遠了壹些。”
　　“呵呵，遠些好啊，老夫今日把滿朝文武都得罪光了，即便是老夫昔日的老友，在老夫拿出乞骸骨奏折之後也沒有壹句挽留的話，發兒他們如果留在東京，休說仕途，能過上壹個安生日子就不錯了。
　　哈密如今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哈密王對外征戰冷血殘酷，卻從來沒有苛待過自己人，把自己人真正視為肱骨。
　　發兒的才學出眾，更難得這孩子從不迂腐，哈密王鐵心源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幫手。
　　發兒如果去了哈密，不出三年，壹定會成為哈密的重臣，而這三年，哈密國還不知道會發展成壹個什麽模樣。”
　　歐陽夫人咬著牙猶豫了半天才道：“長公主之子真的有可能成為皇儲嗎？”
　　歐陽修冷笑道：“這是必然的，即便是不成，長公主之子也是絕對的哈密王，如今，哈密王鐵心源也不過才二十歲，發兒即便是不考慮成為哈密王世子的從龍之臣，也至少能成為哈密王的肱骨重臣。而這兩者，很有可能會同時發生。”
　　歐陽夫人眼睛冒著精光，連聲道：“老爺目光向來精準，妾身看發兒在戶部當壹個小小的主簿也有些憋屈，不如就讓這孩子去哈密試試。”
　　歐陽修啞然失笑……
　　和歐陽修剛剛起來的好心情不同，王安石覺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氣的炸開了。
　　坐在他面前的劉攽卻老神在在的，很滿意王安石現在的模樣。
　　他當初在知道大宋那場可憐的購糧計劃的時候，眼淚都流出來了，如果王安石這時候沒有壹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才不幹呢。
　　王安石放下手裏的交易計劃，沈聲問道：“有沒有改變的可能？”
　　劉攽搖搖頭道：“已經開始交割了，楊懷玉從距離大宋最近的大石城接收糧食，哈密留在大宋西京的庫藏使同壹天在京兆府交割價值三十萬擔糧食的絲綢，麻布，茶葉，瓷器，以及藥材等物。”
　　“第二次交易就不能如此了。”王安石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
　　劉攽木呆呆的道：“放心，哈密王比您想的周全，他已經給官家上了感謝賞賜的折子，感謝官家對哈密國無微不至的關懷……老夫擔心這會氣壞官家……”
　　王安石不愧為壹代宗師，很快就調整了心情，拍著桌子道：“即便是讓哈密國占了些便宜，從長遠看，大宋不虧，區區壹點錢糧，大宋出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