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九章 抓鬼

　　熾熱的大火燃燒著，在狹窄的甬道內肆意奔湧，緊急指示燈亮起，在混亂之中指引著方向，可如今看來這些希望的燈光是如此的無力，對於這些人而言，這樣的指示根本毫無作用。
　　人們已經身處於地獄之中了，無論朝哪個方向逃跑，都不過是在地獄裏來回打轉而已，就像被困住的野獸，無力地嘶吼著，咆哮著，最後精疲力竭地死去。
　　可伊芙不想就這樣無力的死去，她將手伸向自己的腿環上，把自己偷偷藏起來的柳葉刀取出，並藏在手腕之下。
　　現在她位於壹個算不上安全的安全屋，本就狹窄的房間裏此刻擠滿了病人，它們大多被醫護人員註射了鎮定劑睡了過去，有的實在沒有藥劑繼續註入後，這些醫護人員則展現了暴力的壹面，有的被物理眩暈了過去，也有的被賭住了嘴巴，只能小聲地嗚咽著。
　　雖然頭頂的燈光昏暗，令伊芙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在這狹窄的空間裏，氣氛變得沈悶起來，其中摻雜著恐懼與緊張。
　　緩慢且沈重的呼吸聲輕微回蕩著，緊接著在這漫長的平靜裏，有著更令人恐懼的聲音響起，聽起來是某種尖銳之物摩擦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尖鳴，在這寂靜裏它是如此的清晰，火光將怪異之物的影子照映得無比猙獰，如同從噩夢中走出的怪物。
　　伊芙背靠著墻壁，盡可能地壓抑著自己的呼吸，她能感受到那粘稠的詭異，就像壹個人拖拽著沈重的肉瘤行進著，在身後留下壹道鮮紅的血跡。
　　是妖魔，她與妖魔只有壹墻之隔。
　　自十分鐘前警報響起，所有人躲入安全屋後，噩夢就開始了，轟鳴的爆炸地動山搖，激烈的廝殺聲在四周響起，直到再次歸於平靜，明明時間並不長，但對於每個人而言都是宛如噩夢壹般的情景。
　　無論是伊芙還是那些醫護人員，大家都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也清楚那廝殺聲漸漸消失代表在什麽。
　　心頭那詭異的壓抑感還沒有消去，妖魔仍徘徊在安全屋的周圍，渴望著新鮮的血與肉。
　　那些與其作戰的士兵們也不清楚是死去了，還是撤離，如今這裏邊是壹座孤島，只有寥寥數個士兵守在安全屋內，而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他們現在的意誌也被風暴席卷著。
　　這便是妖魔的可怕之處，鋼鐵與甲胄無法庇護每壹個人，在可怕的侵蝕面前，這些堅固的鐵壁也如薄紙板脆弱……不，甚至不如薄紙，此刻這安全屋就是壹個囚籠，繼續呆在這裏只會被妖魔的侵蝕所影響，可離開這裏面對妖魔，以目前的火力而言也只是送死而已。
　　這是如此的悲哀，對於每個人而言，這反復思考的焦慮更加重了這侵蝕的影響。
　　呼吸微微急促了起來，室內的溫度變得越發炎熱，伊芙額頭上早已布滿了汗水，火紅色的長發也粘在了皮膚上，就像壹只被大雨澆透的小動物，狼狽至極。
　　“呦！伊芙上將！妳狀態不錯啊！”
　　見鬼的聲音在壹旁響起，昏暗裏壹個有些臭烘烘的家夥靠近了自己，只見老科爾露出滿汗水的臉頰，沖著伊芙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妳？怎麽回事？”
　　順著老科爾的身後看去，蓋文和德倫也和他壹起，蹲在角落裏，蓋文依舊是有些木訥的樣子，手時不時輕輕地撫摸在金屬的地面……這個家夥不會到了還想挖戰壕吧？
　　德倫則還在努力保持著優雅，拿起衣角擦拭在汗水，不過這個情況下，他的優雅看起來滑稽極了。
　　伊芙壹時間覺得有些要命，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還的就是這幾個神經病不是被綁了起來嗎？
　　老科爾看起來知道伊芙想問什麽，他指了指後面，只見這些鐵床擔架什麽的都被堆在了壹起，猶如壹個小型堡壘壹樣，攜帶武器的士兵躲在其後，如果妖魔突破大門的話，憑借著這個簡易的方式工事，大概……大概能多撐個幾秒？
　　伊芙此刻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該嘆息自己會死在這美好的年紀，還是徹底的瘋癲掉，好逃避此刻的煎熬。
　　她看了看靠過來的老科爾，壹時間她居然有些羨慕這幾個神經病，在他們看來眼下的絕望只是壹場特殊的遊戲吧，伊芙有時候也想和他們壹樣，只把這壹切當做壹個可笑的遊戲，遊戲結束後，自己還會在潔白的大床上醒來。
　　可遺憾的是，伊芙做不到，她很理智，理智到沒辦法騙自己。
　　“我們得想個辦法。”
　　聲音響起，知更鳥從昏暗裏走了過來，他負責這些病人的撤離，但在剛進入安全屋後警報便響了起來，按照命令他留了下來，保護這些病人，不過很顯然目前的壹切已經脫離了掌控。
　　“怎麽回事？”伊芙問。
　　“還能是什麽，妖魔入侵，不過這壹次有些奇怪，甚至說可怕，地表上有由高文所帶領的部隊鑄就防線，同時珀西瓦爾也在迅速回防保護科研區，可是妖魔還是抵達了這裏，如此迅速……要知道我們投入了大量的原罪甲胄，哪怕是新教團進攻，也不可能這麽迅速地使科研區淪陷。”
　　不知是緊張還是悶熱，更多的汗水漫過了知更鳥的臉頰，因侵蝕的影響，通訊器裏只有嘈雜的電流聲，與外界唯壹的聯系被切斷了，壹切只能看自己了。
　　“怎麽……可能……”
　　伊芙也有些發懵，這麽看來根本沒有任何希望可言，她緊張地看了看四周，昏黃的燈光之下，透明的護目鏡後是壹雙雙寫滿恐懼眼瞳，或許還沒有等妖魔攻破大門，內部便會掀起血色。
　　“妳也能感受到對吧？在對於妖魔這方面，妳要比我們更敏銳才對。”知更鳥對伊芙說道，“這裏能抵抗妖魔侵蝕的，可能只有妳和我了。”
　　“我？更加敏銳？”
　　伊芙聽了知更鳥的話，不禁聯想起了之前自己身體的種種異常，什麽見鬼的英爾維格女隊長，她很想繼續追問，問問知更鳥是否清楚什麽，但現在這個情況很顯然不適合談論這些。
　　“好吧先不說這些了，妳有什麽想法嗎？”
　　伊芙說著還亮出了手中的柳葉刀，雖然武器很小巧，但在她那野性的氣質下，也變得危險至極。
　　知更鳥壹楞，有點搞不清楚這個女孩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沒時間想這些了。
　　“繼續呆在這裏，妖魔的侵蝕遲早會把這些病人拖入瘋狂，而且這些病人本就是壹群瘋子，多多少少都承受過侵蝕的影響，他們可能比正常人還要更容易被異化成妖魔。”
　　“也就是說，繼續下去，首先會是這群家夥變成妖魔殺死我們嗎？”
　　伊芙說著看了壹眼壹旁的病人們，這些家夥完全沒有意識到恐懼的樣子，但從另外壹些逐漸變得暴躁的病人來看，影響確實存在，還在不斷地加劇。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妖魔確實抵達科研區，以最壞的結果去想，地面部隊被全部消滅了，或者他們也都自身難保。”知更鳥說。
　　“那妳要怎麽自救呢？”伊芙問。
　　“只憑我們幾個人根本殺不出去，這裏是二號安全屋，在走廊的盡頭便是三號安全屋，從之前的聲音來看，三號安全屋的大門沒有打開，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要和三號安全屋的人匯合，我記得那裏是紅隼負責的。”
　　知更鳥計劃著接下來的壹切。
　　“那這些病人怎麽辦？把它們留在這裏？”伊芙問。
　　這些病人肯定不會配合行動的，但把他們留在這裏的話，如果有妖魔繼續在四周徘徊，他們很有可能異化成妖魔。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把他們都殺死，留在這裏只會使他們變成妖魔。”知更鳥毫不留情地說道。
　　這樣的回答顯然有些震驚到了伊芙，不過更為驚愕的反而在後面。
　　“不過這次就算了，在這裏殺光他們的話，只有我們幾個，浪費體力與彈藥不說，可能還會引起反擊……”知更鳥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緊張的醫護人員身上，“那些白大褂，他們雖然經常解剖生物，可他們沒見過真正的屠宰廠，在這種情況下，這狹小的空間內……殺戮只會徒增他們的心理壓力而已。”
　　“那妳要怎麽做？”伊芙感到有些不安。
　　“把他們放出去。”知更鳥回答道。
　　“放出去？”
　　“對，放出去，我們現在不清楚外面的情況是什麽，也不清楚有多少頭妖魔在附近……說到底，我們上位騎士，還有妳，伊芙，我們只不過是比普通人強上那麽壹點，更有勇氣壹些，更不容易死而已。
　　單個的我們難以對抗妖魔，只有團結在壹起，匯聚成鋼鐵的洪流才能與絕望對抗，而且以目前的武器來看，我們能逃出去都是壹個奇跡了。”
　　知更鳥說著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壹把尚未點火的鋁熱步槍，這種武器可以有效地殺死妖魔，但誰也不清楚外頭有多少的妖魔。
　　“把這些病人都放出去，用他們吸引妖魔的註意力，為我們爭取時間。”
　　伊芙呆滯住了，她僵硬地轉過頭，看了看那幾個歡脫的神經病，又看了看神情嚴肅的知更鳥，她剛想說什麽，卻被知更鳥嚴肅打斷了。
　　“別說什麽殘忍無情，什麽倫理道德，我們是在與妖魔對抗，與絕望對抗，可遺憾的是，我們不是獵魔人，身上也沒有那強大的原罪甲胄，我們能做的只有舍棄些什麽，好以邁過那薄如蟬翼的浮冰。”
　　知更鳥說著向身後的士兵們招手，看起來他早已做好了打算，現在只不過是來通知伊芙而已。
　　“伊芙，我常聽亞瑟提起妳，說妳總想知道自己的異常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對此十分困惑……其實他是太關心妳了，害怕妳受到什麽所謂的沖擊，什麽風吹雨打都被他隔絕在外。”
　　昏暗裏，數把鋁熱步槍點火，散發著熾熱的溫度，微光映亮了壹張張驚恐或是嚴肅的臉。
　　“妳覺得妳真了解妖魔嗎？妳真的覺得它們只是可怕的怪物嗎？其實是洛倫佐害了妳，那個神經病太強了，與他為伴，哪怕是有壹群妖魔殺了過來，只要他燃起秘血，局勢便被穩穩地掌控住了，而現在洛倫佐不在了，妳現在面對的是真實的戰場，我們凈除機關與妖魔的戰場，殘酷無情，每個人都可能會死。”
　　“……”
　　伊芙沈默，令人感到窒息的沈默。
　　她很想找出壹個更合適的計劃去擺脫目前的困境，可她想不出來，似乎這殘忍的計劃，才是唯壹的希望。
　　數不清的情緒壓抑在伊芙的心神之上，她看著那幾個歡脫的神經病，他們居然還在壹臉笑意地說什麽，伊芙很想對他們說，妳們要死了，可說出來以後，他們能理解什麽是“死”嗎？
　　這真是艱難的感覺，雖然黑山醫院的日子並不好受，但和這些神經病的載歌載舞確實很歡樂，而這歡樂就要破滅了。
　　燃燒火光映亮了知更鳥的臉，他沒絲毫的波動，似乎在他看來，做出這樣的決斷對於他而言已經習以為常了。
　　那麽壹位上位騎士都如此了，亞瑟呢？他是否也做過比這更為艱難的抉擇呢？
　　伊芙突然間好像理解了亞瑟，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和他說這些了。
　　“給我幾分鐘好嗎？”伊芙問。
　　雖然不清楚伊芙要做什麽，但知更鳥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她的行動。
　　伊芙轉過身，緊接著壹把拉起了老科爾，把這幾個歡樂的神經病拽了過來。
　　“餵，我們要玩壹個遊戲……不，作戰！”
　　聽到作戰，老科爾的眼神亮了起來，作為五星上將，他可太渴望回到前線了。
　　“怎麽了！伊芙司令！”
　　奇怪的職位越來越多了，可這見鬼的情景下，伊芙居然有些想笑，但緊接著便是更大的悲哀。
　　“怎麽，戰局惡劣了起來嗎？”
　　微弱的火光映亮了伊芙那有些難過的臉，汗水淋淋，她就像跌入了水坑裏又艱難地爬起來了壹樣。
　　“不……沒錯，我們被敵軍包圍了，繼續呆在這裏只會被全殲，但現在有壹個新的逃生的計劃，我將其命名為‘抓鬼’，壹會大門打開後，大家就用力地跑，跑到哪裏都好，只要跑遠點，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要小心被那些鬼抓到，清楚嗎？”
　　“抓鬼？太幼稚了，壹點都不優……”德倫話還沒說完，聲音便被伊芙蓋住。
　　“德倫這個家夥是間諜，是戰犯！帶著他壹起跑，想辦法把他送回舊敦靈，讓軍事法庭審判他！”
　　伊芙壹聲令下，蓋文便把德倫扣了起來，任由他怎麽叫喚，也不放開。
　　“所以就是這樣，壹會大門打開，大家就要努力地逃，不要被鬼抓到。”
　　神經病們點點頭，依舊是那樣的歡樂，似乎這真的只是壹場遊戲，壹場虛幻大作戰。
　　“妳這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受壹點嗎？他們活不下來的。”知更鳥聽到了些幼稚的話。
　　“總要有點希望不是嗎？只要有壹個神經病活下來，就是人類希望的大勝利，不是嗎？”
　　伊芙似乎調整好了情緒，認真地說道，“而且，妳這也是在讓自己心裏好受點嗎？向著什麽所謂的神禱告？”
　　知更鳥壹怔，緊接著松開了緊握的手，令那銀白的十字項鏈垂掉了下來。
　　“妳們凈除機關的這些家夥，都是這樣的冷酷嗎？”
　　“只是足夠理智與對死的覺悟。”
　　知更鳥和伊芙並肩走向那被封死的大門，走的同時，知更鳥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看那些病人。
　　“根據撤離條例，被優先撤離到這裏的人，都曾是凈除機關的士兵或是騎士，但因為妖魔的侵蝕失去了理智，成為了黑山醫院的病人。”
　　“也就是說，他們大多曾是妳的戰友對嗎？”
　　“是的。”
　　“可妳現在要犧牲他們了。”
　　“他們會理解我的，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職責，與妖魔的對抗便是在黑暗裏燃起焰火，為了不讓那焰火被熄滅，我們會前仆後繼地躍入火中，每個人都做好了死的準備。”
　　胸口傳來隱隱的疼痛，知更鳥的目光最終停頓在了壹位病人的臉上，那是壹個老家夥，嘴裏壹直在嚷嚷著什麽戰犯與軍銜。
　　看不清他的樣子，但模糊中知更鳥卻有壹種熟悉感，似乎自己在何時見過他壹樣。
　　不過倒也不用在意這些了，知更鳥將這詭異的異常歸於妖魔的侵蝕，在其影響下，安全屋內的每個人呼吸都變得沈重了起來。
　　站在大門之前，知更鳥最後看了壹眼身側的伊芙。
　　“準備好了嗎？踏入地獄的大門。”
　　伊芙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柳葉刀，這次沒有什麽獵魔人來救她，她面臨的是最真實的、與妖魔的戰場。
　　鋼鐵的大門緩緩升起，血腥味仿佛要凝成實質，撲面而來。
　　在這道大門之後，便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