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退休再就業

　　閉上眼，能感受到力量在飛逝，從破敗的軀殼之中抽離，就像溢散的霧氣，它們不斷地脫離，跨越漫長的距離，而後註入另壹個軀殼之中，將幹癟的身體重新填滿、鼓脹。
　　停滯的心臟再度有力地躍動起來，將擠壓著鮮血，將它們擴散著血肉之軀的每壹處，令老朽的身體再度復蘇。
　　鋼鐵的面具下亮起點點鬼火，火光膨脹、明亮，猶如烈日。
　　強光維持了短暫壹瞬，便熄滅了下去，轉而是隱約的光彩映照在黑暗之中，讓窺視黑暗之人，能勉強地感受到黑暗下目光的存在。
　　勞倫斯能感受到自己體魄的遲緩，他沒有之前那樣敏銳了。
　　這是壹種必然，他吞食了太多人的【間隙】，那些被摧毀的記憶散落成數不清的碎片，無論他如何清理，終究會有那麽壹些冗余，它們日益增多，令勞倫斯的意誌變得臃腫起來。
　　正如洛倫佐當初在勞倫斯的【間隙】裏所看到的那樣，數不清的亡魂伸出手，拖拽著勞倫斯，試著將他拖入無間的地獄，可勞倫斯卻憑借著自己的意誌力，背負著這些亡魂前進，步伐堅定。
　　隨著軍團的建立，如今這些影響開始逐漸體現在了勞倫斯的身上，他的意識開始遲鈍，繁雜的思緒與記憶在眼前閃過，有的是他的，有的是別人的，還壹些似乎是純粹的幻覺。
　　他就像置身於記憶的洪流之中，冷潮掠過，將他沖刷的十不存壹，就連自己的曾經與過去，也變得極為模糊了起來。
　　【妳還能前進多久呢？勞倫斯。】
　　有這樣的聲音在心底響起，質問著自己。
　　勞倫斯沈默著，看向壹旁的鏡子，鏡中倒映的，也只是壹頭帶著鋼鐵面具的怪物而已。
　　經歷了這麽多，過了這麽久，勞倫斯已經記不起自己原本的樣子了，不過也是，這種東西無所謂的，他毫不在意。
　　“我們走在瀕臨破碎的冰面上，腳下的冰面布滿裂痕，冷徹的海水不斷地滲出，暗色的深淵裏，傳來怪物們嗜血的鳴叫……”
　　他喃喃自語著。
　　“迎面是刺骨的寒風，在群星的註視下，我們走在壹條註定破碎的道路上。
　　我們的身體是如此地沈重，幾乎要壓碎冰面，所以為了走的更遠，我們需要舍棄更多更多，使自己不斷地輕盈，直到再無重量，抵達這壹切的盡頭……”
　　這是宛如鬼魅般的長詩，勞倫斯輕聲的訴說在不久後停止了下來，四周又陷入了安寧，直到有另壹個人朝著這裏走來。
　　麗雅敲了敲門，而後推開，走了進來。
　　“冕下。”
　　註視著勞倫斯那漆黑的背影，麗雅問道，她不清楚勞倫斯是否在這裏。
　　“怎麽了？”
　　勞倫斯轉過頭，這壹次和麗雅猜的不壹樣，勞倫斯的意識存在於軀殼之中，而不是遊蕩於塵世間。
　　“其余事情都準備完畢了，只差妳來說服科涅爾與柯裏了。”
　　麗雅就像勞倫斯的助手，她把每件事都處理的非常完美，為勞倫斯分擔了不少的憂慮。
　　“我知道，我會挑個好時間，和他們闡明這壹切的。”
　　勞倫斯幽幽說道，這些事對於他而言，似乎並不是問題，無論是來軟的，還是來硬的，以這偉大的升華之力，他都處於絕對的主導地位。
　　“妳還有別的事，是吧？”
　　勞倫斯似乎看透了女孩的內心，他步步緊逼。
　　“嗯？不說話嗎？妳向來不會因為這點小事來打擾我的。”
　　勞倫斯再次說道，麗雅有些不敢去看他，目光不斷遊離的著，在某個瞬間，不小心地落在了鋼鐵的面具上，窺視到了那黑暗之下隱約的閃光。
　　未知的魔力抓住了麗雅的眼睛，令她難以移開視線，不得已之下，她略顯僵硬地說道。
　　“我……我希望能成為妳們的壹員。”
　　“我們的壹員？妳不已經是了嗎？”
　　勞倫斯的聲音略顯困惑。
　　“不，我指的是……”
　　“像我們壹樣，變成怪物嗎？擁有這禁忌的秘血之力？”
　　勞倫斯說著伸出了手，剝開袖子，露出蒼白的手腕，慘白的肌膚下，能清晰地看到暗色的血管，其中奔騰著此世的罪惡。
　　“我想要這樣，我只是個普通的凡人，我什麽都改變不了，可如果有了這樣的力量……”
　　麗雅腦海裏回想起胡奧的死亡，如果她那時能擁有這樣的力量……或許，或許壹切都會截然不同。
　　“請讓我也加入吧。”
　　麗雅急切著。
　　氣氛寂靜了幾秒，勞倫斯緩緩開口。
　　“麗雅，有時候妳要知道，作為壹人凡人，才是最為珍貴的，至於這樣的力量，無論妳的理由有那麽高尚，多麽動人，最後妳都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的。”
　　麗雅立刻說道，聽此勞倫斯則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不，還是算了吧，麗雅。”
　　最後勞倫斯還是拒絕了麗雅，拒絕將這偉大的血液與其分享。
　　“為……為什麽呢？”
　　麗雅不明白，為了這壹切，她已經把每件事努力地做到最好了，她本以為自己會得到勞倫斯的賞識，可最後還是這樣。
　　她努力不讓自己有任何情緒上的顫抖，但還是不禁感到壹陣失落。
　　“這個世界便是場盛大的演出，繁華的舞臺！”
　　勞倫斯張開手，蒼老的聲音裏充滿了情緒。
　　“每個人都在場演出裏扮演者不同的角色，正派、反派、主角、配角……亦或是觀眾們。”
　　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麗雅的頭，就像在安慰她壹樣。
　　“妳是說，這不是我的角色嗎？”麗雅問。
　　勞倫斯點點頭，肯定了她的話。
　　“是啊，這個舞臺上，已經有了太多太多的怪物了，不需要新的怪物入場了。”
　　“可是……”
　　“妳也有著自己的角色，自己的演出，麗雅。”
　　“那是什麽呢？”
　　麗雅問道，她不清楚身為凡人的自己，能在這瘋狂的演出裏做些什麽。
　　是正教給了她先如今的壹切，也是正教讓她陷入這樣矛盾的旋渦之中。
　　“作為壹名旁觀的觀眾如何？”
　　勞倫斯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這和我們通常所說的觀眾有些不同，妳並非坐在臺下，而是與我們壹起。”
　　他也壹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繼續說著。
　　“對，就是這樣，這是天使與魔鬼們的演出，我想我需要壹位凡人來作為觀眾，記錄著這壹切，妳將與我們同行，而我們戰爭的結局，將影響妳的最後。”
　　說完這些，勞倫斯看著麗雅，問道。
　　“妳覺得，這樣如何？”
　　……
　　紅隼躺在洛倫佐的床上，看著天花板上壹張又壹張重疊在壹起的海報，說實話，洛倫佐這麽貼的，居然還有點藝術性，就像朵盛開的鮮花，只是這鮮花的每壹個花瓣，都是張奇怪的海報，上面還寫著壹些奇怪的宣傳語。
　　他在這裏住了壹天，雖然睡的是沙發，但總比流落街頭好太多了。
　　或許是太無聊了，在第二天起紅隼就開始不斷煩著洛倫佐，像只好奇的狗子，找到壹個縫隙便想鉆進去，到了現在，他已經無聊到開始閱讀海報了，並且因為這些，陷入了另壹種思考之中。
　　“妳說，如果我真退休了，我該幹點什麽呢？”
　　紅隼自言自語著。
　　“這幾天就閑成了這個樣子，壹旦真退休了，我不會閑的發慌吧？可除了砍砍妖魔外，我好像還真沒有什麽特長了……但要是說，讓我回來繼續砍妖魔，我覺得還不如閑得發慌了。”
　　很意外，紅隼通常對自己有著十分明確的自我認知，這個家夥清醒的不行，但有時候這種清醒的認知下，又抱有壹些奇怪的期望，導致紅隼的想法總是很奇怪。
　　“作為獵魔人再就業，妳有什麽建議嗎？洛倫佐。”
　　紅隼翻了個身，拄著頭，翹起腿，看向在書桌前忙碌的洛倫佐。
　　這個家夥打開壹本厚厚的書籍，在上頭寫寫畫畫，也不知道做些什麽，紅隼向偷看，便會被他暴揍壹頓。
　　沒辦法，紅隼確實打不過洛倫佐，只能老老實實地躺在壹邊。
　　“漁夫，我看妳蠻喜歡釣魚的，不是嗎？”
　　聽到洛倫佐的回答，紅隼唉聲嘆氣著。
　　“洛倫佐，妳根本不懂釣魚的目的。”
　　“那……書店老板？妳有機會以正當理由看個沒完了。”
　　洛倫佐又想起了紅隼的其他愛好，說道。
　　“嗯，這倒聽起來不錯，只是感覺有些……太單調了？”紅隼幻想著自己成為書店老板的模樣，“總感覺還差點什麽？”
　　“差什麽？”
　　紅隼眉頭緊皺，思索了好久，然後他想到了。
　　“差個書店老板娘！”
　　洛倫佐停下了手頭的工作，緩緩地轉過頭，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待著紅隼，目光如劍，輕易地割傷了紅隼幼小的心靈。
　　“妳有什麽意見嗎？啊！妳以為我是怎麽過來的！凈除機關這破地方，我壹周能換七次同事！辦公室戀情根本發展不起來好吧！”
　　紅隼尖叫著，感謝於凈除機關居高不下的死亡率與無比繁忙的任務，幸運的紅隼向來沒有體會過這些正常人早已體會過的東西。
　　洛倫佐懶得理這個家夥，他聯系了藍翡翠，只要凈除機關壹有能安置他的地方，洛倫佐會毫不猶豫地把紅隼踢出家門。
　　不過說到這……
　　洛倫佐看向書本上的另壹頁，上面貼附著照片。
　　這是洛倫佐從之前的相冊上取下來的，這幾天的休假中，他壹直在弄這些東西，就像寫日記壹樣，把壹些自己想說的話，寫在壹張張照片的下方。
　　在他的註視下，另壹張照片顯露了出來，那是在高盧納洛時的合影，洛倫佐看到角落裏，那個久違的臉龐。
　　“妳要是覺得無聊，妳可以去當護工。”
　　洛倫佐突然說道。
　　“護工？不行不行，我可照顧不來病人們。”
　　紅隼連忙擺手道，他可幹不來這種事。
　　“不，我是指孩子們的護工，妳不必為他們包紮傷口，只需要沒事陪他們玩而已，對於妳而言，這種工作很輕松吧？還不無聊。”
　　“帶孩子玩？”紅隼認真地思考了壹下，“聽起來還算有趣……怎麽了？”
　　“說起來妳可能不信，我還是個孤兒院的院長。”
　　洛倫佐適時地說道。
　　“嗯，有所耳聞。”紅隼記得誰提過這事，只是太久遠了，他也有些記不清了。
　　“雖然說是院長，妳也知道我幹不來這種事，所以就把工作委任給了凡露德夫人，她現在是院長。”
　　“哦哦哦，原來房東被妳安置去了那裏啊。”
　　紅隼從未多問過洛倫佐生活上的事，他不說紅隼也不問。
　　“是啊，只是她也老了，多半也要退休了，如果妳願意，妳可以去那裏當老大。”
　　聽到院長時，紅隼還沒有什麽情緒變化，可聽到當老大，他眼神明顯變了幾分。
　　“這麽好？”
　　紅隼語氣懷疑。
　　“不然呢？這叫什麽……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這時候洛倫佐又和紅隼稱兄道弟了起來，緊接著洛倫佐又意味深長地說道。
　　“對了，我還在那給妳留了個驚喜哦。”
　　“驚喜？”
　　紅隼狐疑地看著洛倫佐，這個家夥突然這麽熱情，總感覺很有鬼。
　　“妳這是什麽眼神，我騙過妳嗎！”洛倫佐高聲道。
　　“雖然……好像沒有，但為什麽我總想反駁壹下呢？”
　　紅隼覺得越來越不安了，他可以肯定，洛倫佐壹定是在預謀著什麽。
　　他又躺了回去，洛倫佐的床硬的不行，也不知道這個家夥是怎麽睡的著的，看著天花板上壹張又壹張的海報，有幾家紅隼還真蠻感興趣的，想去看看，結果被洛倫佐告知，有壹部分都毀於那場暴雨之中了。
　　“話說，洛倫佐，這樣無聊的生活久了，妳不會覺得厭煩嗎？”
　　紅隼略顯好奇地問道，洛倫佐沈默了壹小會，而後說道。
　　“不會，只有深入了地獄，妳才會知道，這樣的無聊是多麽珍貴。”
　　洛倫佐不再多言，他很清楚，每個人都渴望延續這樣無聊的生活，但黑暗總會來臨，他們無法逃脫。
　　紅隼長嘆了口氣，然後看到了從窗邊飄落的雪花，驚聲喊道。
　　“餵餵餵！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