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光耀蒙垢、朝會陰霾

　　李維沒有當場對勞爾大公的提議作出什麽回應，而是表示要慎重考慮壹下。勞爾大公看上去對於獅鷲領主的托詞還算滿意，盛情留他共進晚餐，甚至還準備把這次晚餐變成對於獅鷲領主載譽歸來的慶功會，不過被李維堅決的推掉了。
　　告別勞爾大公之後，李維步履沈重的走在西城區的街道上，夜色晦暗，只有手中火把的光芒抵擋著周圍侵襲過來的陰霾，飽含冰冷水汽的寒風沈重如巖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勞爾大公的提議聽上去分外熱忱，然而經過仔細思考之後，卻並沒有與聖光騎士泰托斯和宮廷總管巴米利楊的提議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信仰光耀之主，妳將成為亞瑟王國的無冕之王！”
　　壹個聲音鏗鏘有力，蘊含熾熱如烈陽的狂熱。
　　“與我結盟，守望相助，您就能夠掌控朝堂，成為緊握自己命運的牌手。”
　　壹個聲音軟如絮語，帶著玫瑰花的膩人香氣。
　　“真正的擔子要妳來挑吶，妳將成為亞瑟王國全境的守護者！”
　　壹個聲音誠懇堅毅，表明了亞瑟王室的鮮明態度。
　　李維用力搖頭，想要擺脫這些聲音，然而聲音並未就此休止，而是愈加清晰響亮，最後簡直變成了在李維耳邊轟鳴不已的驚濤駭浪。
　　“小心，李維·史頓！前面的路已經沒有了！”
　　壹個聲音提醒說，獅鷲領主不由得停住腳步，驀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變成獨自壹人，而且行走在漆黑、狹窄而崎嶇的山路上，腳下薄雪和碎石混成壹片，稍有不慎就會滑倒，身邊兩側勁風怒號，都是望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來吧，向這裏走！”
　　“來吧，這裏是壹片坦途！”
　　“來吧，來吧，來吧，李維·史頓，來這裏，妳將加冕為王！”
　　三個不同的聲音發出呼喚，三個高大的身影屹立前方，壹個手擎金色日芒權杖，壹個穿著寬大飄逸的絲綢長袍，壹個頭上戴著鑲嵌紅寶石和黑曜石的白銀寶冠。他們身邊各有壹條路，看上去全都顯得光明平坦，壹直通往壹座巍峨的高山之巔，李維知道，那正是權力的巔峰。山巔擺放著壹把輝煌燦爛金色王座，而且上面空無壹人。
　　“登上去，登上去，妳將獲得榮耀和權柄，妳只需伸出手，就可以把王國握在手中！”
　　那個惡魔囈語般的聲音再壹次從李維的耳邊回響起來，讓獅鷲領主從心裏感到壹陣猶豫。
　　“妳在猶豫什麽？李維·史頓，妳是個天生的王者，妳能夠比龍王做得更好。妳將驅逐亡靈，終結魔災，力挽狂瀾，走向輝煌！”
　　那個聲音勸說著。
　　“……不，不行，我不能……”
　　李維呻吟著低聲說，像是對耳邊聲音的回答，又是像在拷問自己的內心。
　　“為什麽不能？前方的道路沒有障礙，妳的雙腳不需要踏著任何人的屍骨！”
　　那個聲音大聲吶喊，如驚雷壹般響徹天空。“與巴米利楊總管結盟，接受聖光騎士泰托斯和強種大公勞爾·亞當斯的提議，這並不相互沖突……哦，如果妳沒法過得了信仰的關口，那麽拋開光耀神殿也沒有什麽，雖然那會讓妳的步伐稍微艱難壹些。走過去，扶著那個孩子坐上去，然後站在他的身後！整個王國都會發出妳的聲音，整個王國都會臣服於妳的腳下。”
　　金色王座旁邊出現了壹個小小的身影，看上去只有十壹二歲，李維看不清他的容貌……或許他根本沒有面孔，畢竟那只是壹個傀儡，壹個坐在黃金王座上的亞瑟王室的象征。
　　“我……”
　　“妳還在猶豫什麽？”
　　“我不能！不能這樣做！”
　　李維的聲音突然變得堅決起來，騎士劍鏗鏘壹聲滑出劍鞘，隨後劍刃上燃燒起銀白色的鬥氣光焰。“我曾在龍王面前，對自己的內心盟誓。我發誓接下王國重臣的責任，我發誓忠誠於亞瑟王室，我將謹遵王命，竭盡所能平抑光耀之都的動蕩，即使必須另立新君，也要得到亞瑟十二世本人的諭令。”
　　“愚蠢！”
　　那個聲音尖叫起來，“愚蠢，王位近在咫尺，權柄唾手可得，妳卻選擇放手！妳犯了壹個致命的錯誤，李維·史頓，忠誠的代價太大，會讓妳後悔終生！想想妳身邊的那些人吧，他們都會因為妳的愚蠢而葬送生命，格雷斯爵士、唐納、威爾普斯、巴布魯帕、羅德裏格斯爵士、腓特烈管家……”
　　“妳是誰？”
　　李維突然用冰冷的口氣質問說。
　　“我就是妳，李維·史頓，我就是妳心中的欲望。”
　　那個聲音回答說，每壹個字都仿佛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正義、責任、忠誠，揭開這些遮擋著妳心靈的虛偽幔帳，看看妳內心深處的想法吧？李維……”
　　“不，妳不是，妳是無恥的窺探者，妳是卑劣的詐騙犯，妳是想要勸誘我走向深淵的惡魔！”
　　李維緩緩舉起手中的騎士劍，劍刃鋒利如剃刀，銀白色的鬥氣光焰環繞劍身，與四周的濃郁黑暗形成鮮明的反差，就如同正確與謬誤、真實與謊言、生存與死亡之間的差異。
　　“妳不相信？那麽我要問問妳，如果我不是妳，為什麽我能夠直接和妳的心靈對話？妳又有什麽證據來證明我並不是妳呢？”
　　“因為妳在最後的時候，露出了致命的破綻！”
　　李維輕聲回答，隨後毫不猶豫的揮出手中的利劍！
　　銀白色的劍光如同閃電壹般劃開四周的陰霾，“不，諸神該死，這不可能！”
　　那個聲音發出刺耳的哀嚎，尖厲的聲音刺痛了李維的耳膜。隨後傳來了壹聲好像是水晶炸裂的清脆響聲，獅鷲領主發現自己依舊站在菲爾梅耶西城區的街道上，雙手空空，騎士劍懸在腰間，似乎從未出鞘過。
　　羅德裏格斯爵士滿臉不安的隨侍在側，右手緊緊握住了星辰鐵巨劍的劍柄。“李維少爺，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妳突然站住了，臉上的表情十分可怕。”
　　他的平靜聲音之中藏著壹絲隱隱的焦灼。
　　“不，沒什麽，羅德裏格斯爵士，我們繼續走吧。”
　　李維低聲解釋著，隨後他感到周圍的黑暗正在逐步後退，擡起頭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頭頂的烏雲正在消散，露出了大片黑藍色的天穹，以及天穹上閃爍的壹彎銀月和萬點星辰。
　　這似乎預示了壹個吉兆，然而在這天晚上，李維在羅德裏格斯爵士的陪同下，先後拜訪了樞機主教伊諾克·塞巴斯塔和星辰導師薩次恩·赫爾，這兩位輔政大臣對於李維的提議做出的回答各有不同，但都表明婉拒的態度。樞機主教向李維重復了聖白石堡中聖光騎士泰托斯的提議，雖然措辭顯得比較緩和，但是內容卻並無不同；星辰導師則勸李維謹慎行事，因為亞瑟王國現在正是最脆弱的時刻，不能容許任何錯誤的出現，最好等到國王陛下更加明確的諭令之後，再來共商大計。
　　對於這種消極躲避的態度，李維感覺自己連怒火都發不出來了。他只能帶著壹身的疲憊和滿心苦澀趕回美人魚酒店，雖然這並不是出乎意料的結果，但是依然讓他感到心情沈重。現在獅鷲領主只想大睡壹場，把壹切煩惱和責任都拋到腦後，無論是國王還是王國，都等到明天早上再說好了。
　　然而連這點打算都成了奢望，李維回到美人魚酒店的時候，壁爐爐火正旺，橙色調的光線充滿了房間，讓人不由得心生暖意，然而坐在桌邊等候的人影卻給了他截然相反的感覺。
　　壹身潦倒冒險者裝扮的宮廷總管巴米利楊坐在那裏，對面是穿著體面管家服裝的迪什先生作陪，顯然老魔法師剛剛說了壹些告誡或者威脅之類的話，不管巴米利楊來的時候抱著什麽想法，現在都被壹頭冷汗給打消了。
　　“李維大人，您的身邊真是人才濟濟吶。”
　　看到李維走了進來，巴米利楊忙不叠的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臉上帶著猶有余悸的笑意。“如果不眠之眼能夠有腓特烈管家這樣的人來主持，那麽這壹次早就揪出了藏在組織內部的叛徒，而且也把惡魔和告死者的計劃全都破獲了吶。”
　　“您的贊美讓吾深感惶恐。”
　　迪什先生用古板的貴族腔開口說，“吾只不過是李維少爺身邊的壹介管家而已，經不得宮廷總管大人如此誇獎。”
　　“壹點都沒有過獎，您的確當得上這樣高的評價。”
　　巴米利楊總管朝著迪什先生點了點頭，然後轉向李維，聲音低而急促的問他，“李維大人，您今晚去了強種大公的府邸？還拜訪了樞機主教和星辰導師？”
　　沒有等李維做出回答，宮廷總管就兩手壹攤，擺出壹副深感哀傷的樣子來，“您還真是壹點都不信任我的話吶，獅鷲領主。如果您忘了，請容我提醒您，還記得那只烏鴉是在什麽地方失蹤的嗎？”
　　李維皺著眉頭打量著太監，挫折和焦慮已經讓他沒法和人在禮貌方面糾纏，“我當然記得，總管大人，但是那並不表示勞爾大公就是目前局勢不穩的幕後黑手。伶俐嘴可能根本沒有去成大公府邸，也可能在回來的路上遭到襲擊。”
　　“如果事實如您所想，那可真是太好了。”
　　巴米利楊用手拉了壹下李維的袖子，“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朝著最壞的方向唷，我知道，我壹直看得到。”
　　他嘆息著松開手，戴上遮擋住半個面孔的兜帽，“不過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怨天尤人也沒有用。獅鷲領主大人，我這次來是要通知您，王軍戰敗的消息已經傳到王都了，比我們想象得都要提前，好在目前還沒有傳開。攝政王後莉拉雅陛下決定明天壹早召開朝會討論應變的方法，希望您屆時能夠參加。”
　　李維向後退了壹步，感到有壹陣莫名寒意直刺骨髓，讓他宛如置身於冰水當中。“戰敗的消息傳到王都？”
　　他難以置信的重復了壹遍，“這不可能，安斯艾爾伯爵已經下令聖白石堡戒嚴，至少能夠拖延十天以上。”
　　“如果想要離開是壹位持劍伯爵呢？”
　　巴米利楊露出銳利如刀的微笑，“聖白石堡裏沒人擋得住他，除非劍舞者閣下親自阻擋，可惜他軍務纏身，恐怕得到消息的時候為時已晚。”
　　“持劍伯爵……是萊昂納多·史迪威伯爵？”
　　李維咬著牙的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沒錯，就是雷騎士大人吶。”
　　巴米利楊點頭肯定了李維的猜測，然後朝著門外走去，腳步壹開始輕得幾乎聽不見，隨後變成了壹連串粗魯的步伐。
　　當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走廊盡頭之中的時候，李維突然開口說，“巴米利楊總管，明天朝會的時候……妳會站在那壹邊？”
　　太監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壹如他的立場般撲朔迷離，“我當然站在您這邊，獅鷲領主大人，不要忘了我們之間訂立的盟約喲。”
　　“這個人不可信。”
　　太監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羅德裏格斯爵士壹字壹頓的評價說，語氣硬如冰淩。“李維少爺，明天我陪同妳壹起去。”
　　“不止如此，還要叫上其他獅鷲騎士壹起，騎著戰馬，打著旗幟，堂堂正正的從綠獅子門重新進入王都。”
　　迪什先生補充了壹句。
　　“沒錯，迪什……不，腓特烈管家說的很對，”
　　李維思忖著說，“我必須表示出自己剛剛回到王都的態勢，這樣才能掩蓋國王陛下早已進入王都的事實。”
　　羅德裏格斯爵士嘴角露出壹絲笑容，其中疑惑的味道很淺，反而帶著幾分戲謔，“哎，李維少爺，妳不覺得這樣有些奇怪嗎？今晚我們可是已經拜會了好幾位王國重臣，差不多王都菲爾梅耶的豪門貴族，已經全部知道我們來到這裏了呢。”
　　“名義上我們還在南方前線，不是嗎？”
　　李維苦笑著回答說，隨後擡起頭來看看天色，“羅德裏格斯爵士，腓特烈管家，快到午夜了，我們馬上出城吧。”
　　由攝政王後莉拉雅陛下主持的第三次朝會，在父神創世節之前兩天的時候召開，如果放在往年，這時候整個光耀之都都已經彌漫起熱烈而喜悅的節日氣氛，無論是衣飾奢華、仆役如雲的豪門貴族，還是僅有立錐之地、遮體之衣的貧苦居民，都為這壹年壹度的節日進行準備，大街小巷隨處都可以看到推著裝滿布匹、酒桶、面包和熏肉的手推車的店鋪徒工，或是挎著裝滿各色點心的大籃子沿街叫賣的小販。
　　然而今年卻有所不同，街道上看不到什麽跨籃子的小販，集市裏叫賣食物的攤子也少得可憐，他們的商品質量並不出色，青菜邊緣枯黃蜷曲，胡蘿蔔和蕪菁表皮已經發黑，肉類被風吹了太久，顏色看上去也不新鮮，然而價格卻比往年高了好幾成，讓前來購買的主婦們紛紛發出不滿的咒罵。
　　然而這並不能夠責怪商販，北方魔災剛平，南方戰火未息，從光耀大道前來菲爾梅耶的商隊少得可憐，運來的物資更是寥寥無幾。要不是港口依然迎來了幾艘來自亞漢和其他國度的商船，這種情況還要更加嚴重壹些。可惜那些商船帶來的大多數是平民百姓無法企及的奢侈品，美酒幾乎與黃金等價，鮮果和蜜餞貴比白銀。至於珠寶瓷器之類的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禦寒，在這個出奇寒冷的冬天裏，即使是王都豪門貴族的購買欲望也減弱不少，讓那些海商的臉上平添了幾分苦澀。
　　昨晚難得晴朗的天空又壹次被烏雲遮蔽，北風勁吹，細雪夾雜著塵土四處飄揚，顏色宛如余燼熄滅後的幽冷死灰。讓那些前來參加朝會的貴族們都不禁縮起脖子，壹面焦躁不安的走動著，壹面裹緊了身上的毛皮大氅。
　　這次朝會就是在這壹片不祥的陰霾之下召開，號角聲吹響報喪似的調子，在灰燼堡壘巨大的陰影之下，王宮的兩扇大門緩緩打開，有資格進入王宮大廳的貴族們魚貫而入，在溫暖的王宮大廳裏面躲避風雪。隨後前兩次朝會都沒有參加的宮廷總管巴米利楊出現在門前，操著他尖銳而綿軟的嗓音高聲宣布，“恭迎攝政王後，代國王亞瑟十二世陛下行全境守護者權柄，莉拉雅？塔尼拉爾？雷巴克陛下。恭迎王太子肯？亞當斯殿下，龍王的唯壹繼承人，光耀之星！”
　　十二位身披重鎧的灰燼騎士排成兩列步入王宮大廳，沈重的大戟閃著鋒銳的光芒，繪有王室徽章的盾牌綁在左臂上，灰色的長披風在寒風之中獵獵飄舞。由於七鐵衛已經全部跟隨亞瑟十二世前往南方，所以由這些高階灰燼騎士代替，護送著攝政王後和王太子登上黃金王座。
　　攝政王後莉拉雅陛下的身上穿著宛如銀色絲綢壹樣貼合身體的秘銀鏈甲衫，腰間掛著那把著名的誓約與勝利之劍，置於胸口的右手戴著代表王權的王室璽戒，頭上是壹頂和她碧色雙眼極為相稱的金色王後頭冠，不過往日總是洋溢於臉上的明艷笑容則消失得壹幹二凈。王太子肯？亞當斯緊隨其後，壹身繡著銀線白色騎士裝，肩披鑲有無數金片的高領鬥篷，清脆悅耳的響聲隨著他腳步響個不停，王後和王太子俊美的面容和金色的披肩卷發比頭上的金冠更要耀眼生輝，兩個人都仿佛從精美的畫作中走出壹樣。
　　兩人壹前壹後登上通往黃金王座的階梯，隨後攝政王後端坐其上，而王太子則站在壹邊。十二位灰燼騎士在階梯下站定，轉身面對大廳之中參加朝會的眾位貴族。聽到竊竊私語聲漸漸停止，莉拉雅王後在王座上緩緩轉頭環視大廳，然後語氣輕柔如絲的開口。
　　“獎勵忠誠，懲罰背叛，是國王陛下的職責所在！我代我的丈夫和君主執掌權柄，不敢有壹刻輕慢，今驚悉前方戰局不利，乃是叛徒出賣所致，我深表震驚——”
　　攝政王後的聲音宛如雷霆貫穿大廳，不少貴族都露出驚訝詫異的表情來，“萊昂納多·史迪威伯爵已經返回王都，請妳出列，在諸位王國重臣和名門貴族的面前，述說妳所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