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精靈的消息、擋路的惡魔

　　天色剛剛破曉，獅鷲領主李維·史頓親自率領著壹支規模不大的隊伍離開綠堡，向著西方行進。這壹方面是為了護送摩爾肯小鎮的居民返回家園，另壹方面則是為了延請熾天使魯濱遜·瑞斯特加入北境陣營。
　　或許是由於盜匪大多數都轉變為難民的緣故，北境郡的治安情況空前良好，加上壹行人至少有壹半是全副武裝的騎士，壹路上並沒有出現任何意外。隊伍在當天下午順利抵達了摩爾肯小鎮，不過並沒有在那裏見到魯濱遜·瑞斯特，據村民們所說，那位笑容可親的金發年輕人和他的妻子已經有兩天沒有出現在大家的面前了，然而卻沒有人看到他們離開。
　　對於瑞斯特的避而不見，李維·史頓心裏雖然有些遺憾，但是並沒有感到意外。瑞斯特曾經以吟遊詩人的身份與獅鷲領主同行過壹段不短的時間，如果他想要和李維重逢的話，無論是在王都菲爾梅耶還是綠堡，都有大把的見面機會。
　　以現在獅鷲領主的威信和權力，發動北境軍民進行全面搜索的話，找到身邊帶著壹個年輕女孩的瑞斯特並不是壹件難事。不過既然瑞斯特提前躲開，李維也就沒有打算去尋找他的蹤影，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無論是當初瑞斯特為什麽刻意接近，現在又為什麽刻意避開，獅鷲領主都沒打算深究原因。
　　從巨龍來襲的事件中可以得知，魯濱遜·瑞斯特是站在人類壹方的立場上，這就已經足夠了。如果因為逼迫太急，讓這位擁有傳奇級實力的天使離開北境，對於目前北境的局勢來說，恐怕是壹件難以承受的損失。
　　更重要的是，李維從壹開始就沒有打算運用各種手段，將瑞斯特納入麾下。
　　王國重臣之首可以代替國王陛下總攝朝政，又被稱為無冕之王；而全境守護者則擁有包括四大騎士團在內的全部王國軍隊的指揮和調遣大權。在亞瑟王國的歷史上，這兩個極為重要的職務很難出現在並非王室成員的貴族身上，在僅有的幾次例外中，那些人選無壹不是具有冷酷性格、高超政治能力和無情鐵腕的獨裁者。
　　李維·史頓恐怕是亞瑟王國歷史上唯壹壹位身兼重臣之首和全境守護者的非王室貴族，可謂大權在握，想要登上尊貴無比的黃金王座也是唾手可得。但是他恐怕也是王國歷史上登上這個位置年紀最輕的貴族，如果忽略那壹連串耀眼功績的話，他不過剛剛度過十六歲的生日，而且壹年前還是壹個默默無聞的少年見習侍從而已。
　　無論獅鷲領主具有多麽優秀的學習能力，壹年的時間都不足以讓他從壹名小侍從徹底褪變為冷酷的政治家，而且他的性格之中也並沒有那樣的特質，即使是手握大權，李維的表現依然像是壹個耿直的騎士。
　　這樣的性格當然並不適合成為壹名獨裁者，獅鷲領主也從來沒有打算將全部軍政大權聚斂手中。他按照王國歷史曾經出現過的方式建立了圓桌評議會，獅鷲大旗下的原班人馬和北境郡諸領主都獲得了足夠多的自主權，表現出合作態度的王都貴族也能夠迅速融入其中，這壹切讓北境郡的發展變得更加順利和迅猛，同時也讓李維在離開綠堡之後，至少在短時間內，王國權力架構的運行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步入四月之後，天氣雖然已經轉暖，但是拂面而來的晚風依然充滿寒意，讓剛剛從溫暖房間裏走出的李維全身為之壹顫。然而他並未多加理會，“寒意有助於頭腦保持清醒。”
　　李維這樣想著，邁步沿著小鎮狹窄的街道走了下去。
　　與大軍雲集、氣氛肅殺的綠堡不同，摩爾肯小鎮的夜色是寧靜而安詳的。兩邊是整齊的村民小屋，由於天色已晚，其中多半居民都已經安睡，只有少數屋子的窗口還搖曳著火塘溫暖的光芒。成群的星子在晴朗的黑色天穹之上閃爍，李維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這樣擡起頭來看著夜空和璀璨群星，腦海裏面什麽念頭都不存在。
　　只是看著星空。
　　蹄聲輕響，北境黑魘的巨大身軀從路邊出現，這匹混血夢魘已經完全成年，身高足足有兩米開外，雙眼宛如燃燒的暗紅火炭，但是看著李維的目光卻顯得十分親近，而且帶著隱隱約約的尊敬味道。
　　“就像是看著父親的孩子。”
　　李維苦笑著想，然後伸出手，撫摸著黑馬巨大的頭顱。
　　“大，有什麽吩咐？”
　　腦海之中響起了北境黑魘的聲音，這匹混血夢魘的智力並不比普通人差，只不過喉嚨的特殊構造讓他沒法說話。
　　“沒有，隨便走走，妳也來吧。”
　　李維的手指從黑馬額頭長著螺旋狀紋理的尖角上面劃過，這裏不到壹年前還只是壹處略微凸起，這讓沒有成年的北境黑魘被誤認為是壹匹格外雄駿的野馬，如果是現在這幅樣子的話，應該沒有人還能誤會了。
　　不過大概也不會有人能夠抓得住已經成年的北境黑魘吧。
　　德克城的往事如同流水壹般滑過李維的心頭，讓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感慨。不知不覺間，劍舞者安斯艾爾伯爵，這位李維曾經的偶像就被無聲無息的超越了，現在李維不但已經做到了徹底掌控北境，更進壹步成為亞瑟王國復興的領袖人物，連天騎士歐西裏斯侯爵、宮廷總管巴米利揚和眾多王都豪門貴族都在他的麾下聽從命令。
　　這讓年輕的李維·史頓心中充滿迷茫，他的雙手現在已經緊緊握住了亞瑟王國這艘飽受摧折的大船的舵輪，然而他卻不知道哪個方向充滿足以覆滅大船的狂風暴雨，哪個方向可以壹帆風順的駛向勝利的彼岸。
　　而最近發生的壹連串事情，更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巨龍、天使、深淵領主、傳奇強者，壹個個曾經只在吟遊詩人的傳唱中聽到的名字重新出現在大陸的舞臺上，而且李維用自己的雙眼確認了其中大半的存在。那名有著火紅色長發的美麗女孩……不，是惡魔，究竟抱著什麽樣的想法？魯濱遜·瑞斯特為什麽又對自己避而不見？兩頭翡翠巨龍被天使和惡魔聯手逼退，但是絕非永不復返，究竟是什麽時候會再度出現在北境郡的天空之中？
　　這些疑問壹時間沒有答案，李維心中的憂慮也就與日俱增，雖然他在白天的時候將憂慮埋藏在沈著冷靜的面具之下，但是到了萬籟俱寂的晚上，這些憂慮就像是頑強生長的雜草壹樣鉆開心中的意誌防壁，讓他根本無法入睡。
　　北境黑魘從李維的思緒之中讀到了焦慮的味道，有些不安的打了壹個響鼻。獅鷲領主隨後從雜亂的憂慮之中驚醒，自嘲的低笑幾聲，聲音在寂寥夜空之下越發顯得幹澀。
　　壹陣急促的馬蹄聲突兀的踏碎了寂靜，在寧靜的夜晚尤其顯得令人心悸。由於李維壹行人前來的緣故，摩爾肯小鎮的警戒比原來至少提高了壹個等級，馬蹄聲還遠在鎮外，就響起了壹個威嚴的叱喝聲。
　　“站住，什麽人？”
　　馬蹄聲頃刻之間中斷，然後是壹個鏗鏘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是奇拉瓦拉，威爾普斯老師，我從綠堡帶來了緊急情報，要立刻面稟全境守護者閣下！”
　　“打開柵欄，讓他進來。”
　　威爾普斯回答說，然後又補充了壹句，“不過李維大人現在沒有和我們在壹起。”
　　“我在這裏。”
　　李維壹面提高聲音回答，壹面循著嘈雜傳來的方向望去，壹開始的時候，除了晃動的人影之外他什麽都沒有看見，不過很快就看到兩名騎著戰馬的騎士從前方暮色之中疾馳而來，其中之壹正是穿著騎士便裝的焰輪騎士威爾普斯。
　　“李維大人。”
　　另壹名騎士——名列鐵衛騎士之壹的奇拉瓦拉爵士從馬背上翻身跳下，快步向著李維走來，他的身上穿著風格古樸的灰色鎧甲，在銀月的月光下宛如灰霧凝結而成。可以看出他來得很急，臉上的表情因為疲憊而顯得有些呆滯，聲音也帶著嘶啞的尾音。
　　“李維大人，中午的時候，壹名來自精靈族的使者抵達綠堡，向王國提出了精靈王廷的建議，弗萊希爾公主殿下請您馬上回去。”
　　“精靈族的使者？”
　　李維為這個很意外的消息皺起了眉頭。
　　“是的，李維大人。”
　　奇拉瓦拉爵士用力點了點頭說，“歐西裏斯侯爵已經證明那個人的確是精靈沒錯，而且他還騎著壹匹巨大的綠龍。”
　　“綠龍？”
　　李維和威爾普斯忍不住對視了壹眼，然後思考著說，“蘇加德大師說過，按照典籍記載，綠龍是翡翠巨龍壹族的附庸，難道精靈王廷的建議與翡翠巨龍壹族有關？”
　　“抱歉，李維大人。”
　　奇拉瓦拉爵士深深鞠躬說，“精靈使者帶來的建議目前是王國的最高機密，我的身份還不足以耳聞。”
　　“看來我必須馬上趕回去才行。”
　　李維點了點頭，然後用手摸了摸北境黑魘的額頭，“小黑，這次恐怕要辛苦妳了。”
　　黑馬晃了晃腦袋，發出壹聲輕嘶回應，仿佛在誇口沒有任何問題。
　　看到李維躍上馬背，威爾普斯上前兩步，“李維大人，請您稍等壹下，我這就集合隊伍。”
　　“讓我來為您帶路吧。”
　　奇拉瓦拉爵士也大聲說。
　　“不必了，回綠堡的路我熟悉得很，而且沒有那匹戰馬能夠跟的上小黑的速度。”
　　李維搖搖頭表示拒絕，“威爾普斯大人，妳和隊伍還是壹早返回好了，奇拉瓦拉爵士也留下來好好休息。”
　　話音落地的同時，李維輕拍北境黑魘的額頭，黑馬隨後發出了壹聲嘹亮的長嘶，蹄聲炸出壹連串輕雷，宛如壹股旋風壹樣沿著街道沖出了小鎮。
　　夜色暗沈如影，薄霧環繞林間，長路漫漫，蜿蜒直至視野的盡頭。北境黑魘的急驟步伐踐踏起地上的泥土和碎石，道路兩側樹影宛如傾倒壹般迅速向身後閃去，迎面而來的勁風裏面帶著徹骨的寒意，甚至讓李維不得不稍稍激發鬥氣，直到身上綻放出淡淡的銀白色鬥氣光芒，才感覺好了壹些。
　　摩爾肯小鎮的燈火轉瞬就被拋在身後，李維的心裏不停思考著精靈使者的來意，他的思緒是這樣的集中，以至於將趕路的事情完全交付給了北境黑魘。
　　精靈國度位於亞瑟王國的西方，神秘的月語森林的至深處。雖然在人類諸國度之中，精靈的蹤跡還是偶爾能夠見到的，但是比起矮人、半獸人之類的族群要稀少許多。更不要說是壹向奉行閉關鎖國政策的精靈王廷，自從亞瑟王國建國之後，有數任亞瑟王曾經派出使者前去覲見精靈女王，不過全都吃了精靈的閉門羹，不是被婉言謝絕，就是困在月語森林之中找不到去路，只能怏怏返回。
　　至於精靈王廷主動派出使者，數百年來，這還是頭壹次。
　　李維很希望這件事情與翡翠巨龍無關，不過在菲爾梅耶陷落之後，迪什先生曾經發出過這樣的感慨——人類往往因為自身好惡，而拒絕承認已經發生的事實。現在的情況大抵也是如此，雖然李維壹再尋找可能引起精靈王廷註意的其他理由，不過全部都牽強到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精靈王廷和人類諸國度的關系壹向若即若離，不過大致上還是屬於同壹陣營，由精靈女王派遣使者前來談判，總比翡翠巨龍壹族傾巢出動，前來北境復仇要好得多。”
　　李維有些苦中作樂的這樣想著，隨後眼前模模糊糊的看到壹個火紅色的人影壹閃而出。
　　北境黑魘發出壹聲驚嘶，狂奔的身形驟然停下，兩只前蹄躍起，向外連續踢出。這匹混血夢魘的蹄子足有普通人的頭顱大小，而且上面釘著滿是鋼鐵利齒的馬蹄鐵，全力踢出的威力足以與稱號騎士相比，即使是以鋼鐵鍛造的塔盾也會被踢出深深的痕跡，然而那個火紅色的人影卻只是舉起壹只手，就將這壹連串猛踢輕輕松松的承受下來。
　　“好漂亮的小馬啊。李維，人家也想騎壹下這樣漂亮的小馬呢。”
　　有著壹頭火紅長發的美麗女孩的聲音壹如既往的嬌媚動人，但是李維卻像是被當頭打了壹拳壹樣，身體繃緊，右手下意識的按在劍柄上。
　　“惡魔領主，塞拉·法爾娜？”
　　李維只需要壹個念頭，就可以通過城堡之心召喚出上百名精銳的煉金戰士，然而人數的優勢在傳奇強者面前並非那麽有效。尤其是現在塞拉·法爾娜和獅鷲領主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即使是綠獅子歐西裏斯侯爵和天譴騎士羅德裏格斯爵士全都在場，也未必能夠來得及擋住塞拉·法爾娜的攻擊。
　　如果她真的想要發動攻擊的話。
　　看著李維明顯交織著拒絕和警惕的表情，塞拉·法爾娜臉上的笑容變得哀傷了壹些，“看來妳對於惡魔壹族還是有些偏見啊，李維。”
　　她口氣輕柔的嘆息了壹聲，“人家原本以為，能夠駕馭壹位燃燼領主和數千惡魔作為部下的人類，心裏應該是沒有這麽多偏見才對。”
　　“燃燼領主？”
　　李維吃驚的重復了壹遍，然後立刻醒悟到自己的口氣有些奇怪，急忙補救說，“惡魔，妳說的那個燃燼領主是什麽東西？”
　　“真是好警惕啊，需要人家說出那個名字嗎？”
　　塞拉·法爾娜甜甜壹笑，“燃燼領主斯科特·地獄火焰，這是那家夥給自己起的名字，而且也獲得了人家的父親——也就是深淵七君主之壹的焚滅主君達裏迦的承認。”
　　“我不明白妳說的是什麽意思。”
　　李維從北境黑魘的脊背上迅速跳下，然後拍了拍黑馬的額頭，示意它退到身後去。黑馬有些緊張的低嘶了壹聲，第壹次拒絕了李維的指令，並沒有移動腳步，而是堅持站在前面，宛如熔巖壹般的火紅雙眼裏面全是戒備的神色。
　　“妳完全明白的，燃燼領主斯科特的身上有著壹種特殊的氣息，那是被壹種非常特殊的外力強行提升力量層次的痕跡，而在深淵煉獄，根本不會有任何惡魔會做出這樣的愚蠢事情來。”
　　塞拉·法爾娜保持著魅惑的微笑說，“對哦，還有這匹漂亮的小馬，雖然是混血兒，但是可比人家麾下的那些領主衛隊的坐騎更要雄駿許多倍哦。”
　　李維忍不住向後退了壹步，低下頭掩飾臉上震撼的神色，“妳究竟想要做什麽？”
　　他用盡可能銳利冰冷的聲音問。
　　“就是來談情說愛，看看能不能找到共度壹生的幸福感覺嘍。”
　　塞拉·法爾娜表情輕松的回答說。
　　“我沒法相信。”
　　李維回答，口氣冷硬而直截了當，“除了在老爵爺火山，我砸了妳壹記火球之外，我沒記得我們之間還存在什麽交集，更不要說是愛情。”
　　“對於炎魔壹族來說，用火球輕觸額頭，就相當於妳們人類之間的定情熱吻哦……好吧，既然妳心裏還有疑問，那人家就多給妳壹些思考的時間好了。”
　　塞拉·法爾娜壹面輕笑，壹面向後退去。速度之快，宛如壹團沒有實體的火紅色幽靈。她的窈窕身影瞬息間就消失在壹叢高大的灰青色灌木叢後面，只有柔媚的聲音依舊縈繞耳邊。
　　“既然妳能夠給斯科特和這匹混血夢魘機會，為什麽不能同樣給人家壹個機會呢？人家還會再來找妳，李維·史頓，希望到時候能夠得到和今天不壹樣的回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