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蹈火沖煙三晝夜（六）

　　月光林地前哨守衛戰開始之初，李維·史頓就曾經預感過這將是壹場格外慘烈的苦戰，然而惡魔的瘋狂程度還是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惡魔大軍連續不斷的進攻持續了壹整個晚上，同時瘋狂挖掘的壕溝也已經大大接近了營地的前沿，有幾處甚至都挖通了保護營地的那條壕溝，險些抵達營地外圍防禦的木柵下面。不過在那裏出現了許多蟠曲扭結成壹團的粗壯樹根，牢牢阻擋住了惡魔的挖掘。
　　沒等他們想到其他辦法，密集的石雨伴隨著破風聲從天而降，不但讓那些惡魔死的死傷的傷，還將壕溝重新堵死了數十米長的壹段。
　　然而這只是這個晚上激烈鏖戰之中的壹個微不足道的片段，月光林地的守衛者們整晚都沒有片刻休息，好容易東方露出了壹線破曉的曙光，惡魔大軍的進攻欲望似乎也因為慘重的損失而有所衰退。然而最多不過半個小時，了望塔上又傳來了急驟的警鐘。整整兩萬惡魔排成四十個方陣，伴隨著人頭鼓咚咚作響的聲音，向著月光林地前哨緩緩推進。
　　這樣壹來，關於休息就更是連想都別想的事情了。而且這壹次惡魔大軍又采用了新的策略，他們將部隊推進到戰場的中間部分，也就是距離月光前哨營地前沿還有500米的地方，然後停下來構築壕塹和壁壘。他們幹的十分起勁，看起來似乎想要圍繞著月光林地前哨築起壹座城墻，而且還將幾座統帥輪宮也拖拽到土堤上面。形成了好幾座高度遠遠超過月光林地前哨的防護木墻的了望塔。
　　這壹切都看在李維·史頓的眼中，讓獅鷲領主的心情變得更加陰郁起來。與那些幾百年都沒有接觸過戰爭的精靈王廷成員不同，李維·史頓從惡魔大軍開始挖壕塹、築壁壘的時候就有了非常糟糕的預感。然而想要做出應對卻並不容易，惡魔選擇的築壘地域遠在精靈長弓和小精怪投石器的射程之外，只有狙魔箭手格雷斯爵士、秘箭手拉瑞·月弓等寥寥幾人射出的箭矢能夠威脅到遠在五百米之外的目標。他們的箭術固然出色，但是要想憑借區區幾把長弓就讓數萬惡魔進行的工程受到什麽阻礙，卻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眼看著那道壁壘從幾個方向同時開工，建設速度快的驚人，李維斷然召集會議，準備組織出擊部隊，趁敵人立足未穩給予猛烈打擊。在防禦工事完善的營地之中堅守是壹回事，主動向占有絕對優勢的惡魔大軍出擊就是另壹回事了，李維原本以為他的提議會經過壹番波折才能通過，結果卻令獅鷲領主大感意外。
　　或許是由於壹直以來的都算得上相當順利，李維·史頓的指揮能力已經得到了眾人的認可。包括銀飛馬騎士團長瑟蘭迪斯和綠葉詠者西蒙·金舌在內，全部有資格參加會議的人壹致表示贊同，並且極力爭取與獅鷲領主並肩作戰的機會。獸人王卡爾莫斯·血腥咆哮是其中表現的最為激烈的壹位，他將那把又醜又大的雙刃戰斧狠狠摔在桌面上，厲聲大叫著威脅說，如果自己沒有得到出擊的機會，那麽就只能踩著自己的屍體離開會場。
　　銀飛馬騎士團長瑟蘭迪斯緊隨其後霍然站起，下巴揚起壹個倨傲的角度，“月語森林是我們精靈壹族的家園，所以也理應由我們的雙手來保護，無論如何，出擊的隊伍之中壹定要有我的名字。”
　　“瘦豆芽壹邊去。”
　　卡爾莫斯不耐煩的揮了揮巨手，向著銀飛馬騎士團長呲出兩顆獠牙，“打惡魔是俺們棒獸人的事情，妳們還是乖乖的呆在營地裏面射出那些蜇人的小刺就好了。如果想要去外面給俺們添亂，先問問俺的這把大家夥答應不答應？”
　　即使是對於壹貫粗野的獸人來說，卡爾莫斯督主做出的手勢也堪稱下流，這讓瑟蘭迪斯壹開始居然沒有理解過來，直到幾秒種後才滿面通紅。“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還從來沒有開剝過某種粗魯野蠻的綠皮哩。”
　　這位高等精靈武技大師說著，右手緊緊按著秘銀彎刀的刀柄，似乎相當樂意將自己的強硬回答付諸實施。
　　李維無奈的嘆了壹口氣，然後站起來安撫雙方的情緒。獸人和高等精靈的對立情緒只是目前月光林地前哨守軍遇到的麻煩之壹，高等精靈和野精靈之間的宿怨，半人馬和野熊人之間的摩擦，花妖精和大烏鴉之間的吵鬧……諸如此類的事情層出不窮。如果是從小受到相關教育的王都貴族子弟或許面對這種情況會感到遊刃有余，甚至還會樂在其中，然而李維卻覺得比面對十萬惡魔大軍還要辛苦。
　　“這與諸位的名聲無關，而是要考慮到是否適合這次的戰鬥。”
　　李維皺著眉頭，對那些情緒激動的人群大聲說，“惡魔大軍占據著絕對的數量優勢，我們出擊的部隊必須做到靈活機動、且戰且走，只要稍有遲緩，被惡魔大軍包圍，就只有死路壹條。”
　　他的目光隨後轉向綠葉詠者和他身後的德魯伊們，“西蒙·金舌大人，敖德薩大師，請兩位和自然魔法公會的德魯伊們全都留下來，協助遠程部隊防守營地，說不定惡魔壹方會借機對營地發動突襲。”
　　綠葉詠者的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不過由於剛才李維的話合情合理，讓他找不到什麽理由反對，於是只好點了點頭說，“李維·史頓閣下，請放心吧，防禦營地的任務就交給我們了。”
　　“格雷斯爵士，妳的銀杉木長弓射程最遠，是否出擊對於妳來說沒有什麽區別，我要妳和拉瑞·月弓壹起，去甄選出二十位最出色的神射手，集中剩余的全部爆裂火焰箭進行急速散射，掩護出擊部隊的行動。”
　　格雷斯爵士莊重的用手叩擊胸膛，“遵命，李維大人。”
　　拉瑞·月弓則顯得有些不太情願，但是最終還是深深鞠了壹躬，“就按您的吩咐吧，李維·史頓閣下。”
　　按照隨後商定的計劃，主要由野精靈戰舞者和半人馬遊騎兵組成的地面部隊分成兩組，第壹組由歐西裏斯侯爵和尤尼肯·菲澤爾德武技大師率領，第二組則由羅德裏格斯爵士和卡爾莫斯·血腥咆哮率領，分別從營地的兩側出發，如同出擊的狼群壹樣輕巧、敏捷的撲向惡魔正在修築的壕塹和壁壘。而獅鷲騎士和銀飛馬騎士組成的空中部隊則在李維·史頓和瑟蘭迪斯的率領下，提前壹分鐘騰空而起，吸引惡魔大軍的註意力。
　　月光林地前哨之中騰起壹大隊獅鷲和銀飛馬的時候，正在土堤後面指揮的焚滅龍王達裏迦露出了壹個微感意外的表情。就在剛才，他還對於詭詐主君之前所做的那些安排不屑壹顧，認為這位以狡詐著稱的惡魔主君實在是有些過於謹慎，甚至到了膽怯的地步。然而那些精靈果然如詭詐主君所說的離開了相對安全的營地，這就讓達裏迦不得不重新考慮沙克羅斯的說法。
　　“說不定我對於那些精靈的看法應該修正……不，不是精靈，而是人類。”
　　達裏迦的嘴角露出壹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那個年輕的神眷者，現在看來已經能夠影響到月語森林精靈王廷的決策，這種變化真是更加有意思了啊。”
　　焚滅龍王達裏迦並沒有因為李維·史頓的神眷者身份而手下留情，隨著壹聲令下，早已做好準備的幾個翼魔團隊立刻起飛迎敵，吸取了翼魔個體實力不足的教訓，他們將飛行高度放在了中低空，讓統帥輪宮之中那些擁有天賦攻擊魔法的惡魔能夠予以支援。
　　這種防禦性的應對手段果然效果不錯。數量上本來就處於劣勢的月光林地空中部隊連續進行了幾次俯沖攻擊，都在翼魔組成的密集陣線前無功而返，反而有幾匹銀飛馬因為拉升的速度稍微遲緩，被從下方騰起的黑色厲火和連珠火球命中，頓時連同背上的精靈騎士壹起墜落下去，還未落地就已經被燒成壹團焦炭。
　　李維隨即以兩枚火球和壹道閃電回擊，然而空中的戰鬥不比地面，那些翼魔在火球飛來的時候立刻四下散開，只有幾個倒黴的家夥來不及躲避，被卷入爆炸之中粉身碎骨；閃電則命中了壹座統帥輪宮的頂層，擊穿魔法防護之後，在上面留下了壹道焦黑的烙痕。
　　按照這種損害的程度，在李維施展出120道閃電術的時候，或許能夠破壞這座統帥輪宮的結構，將其徹底摧毀。不過罄盡所能，李維也只能在壹天之中施展10次閃電術和火球術這樣的魔法，這還是在城堡之心晉升之後，魔法所消耗的力量大為減弱的前提下。
　　好在李維從壹開始也沒指望憑借空中部隊的力量就將惡魔們挖掘的壕塹、壁壘和土堤摧毀，至少他們在預定目標——也就是吸引惡魔大軍註意力方面已經做得很好了。翡翠龍和綠龍隨後加入對地面的攻擊，烈焰飛閃、轟鳴聲震耳欲聾，耀眼的閃電撕裂天空直落大地；十多道龍息以相互平行的姿態從土堤上並排掃過，所過之處炸起壹片惡魔的哀嚎慘叫；獅鷲和銀飛馬宛如陣陣狂飆壹樣掠過天穹，翼魔們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向著高空揮舞利爪示威，無數翅膀拍擊空氣的聲音匯聚成壹曲嘈雜的戰歌，回蕩在土堤上空的戰場上。
　　月光林地前哨兩側的吊橋無聲無息的放下了，左右兩支部隊悄無聲息的向著土堤的方向出發，每支隊伍都擁有壹百名野精靈戰舞者和壹百名半人馬遊騎兵，他們並沒有攜帶平常的武器——戰舞者的短劍和半人馬遊騎兵的標槍——而是攜帶著許多裝滿壹種煉金液體的陶罐。
　　這種以易碎陶罐盛裝的東西被小精怪首領四兒稱之為呱呱叫霹靂轟鳴熱辣果汁彈，是小精怪壹族繼自制火槍之後發明的又壹個臭名昭著的武器。不過由於安全性實在是太過糟糕，即使是在小精怪壹族內部，也通常只會交給塔利敢死班的成員來使用。
　　無論是小精怪投石器還是其他手段，都沒有辦法把這種非常容易破碎的陶罐投擲出去，即使是接受了迪什先生的改進之後，以幾層羊皮紙包裹罐體，依然只能以人工投擲的方式進行攻擊，只不過在手裏直接爆炸的幾率要降低許多。
　　與相對性格倨傲而脆弱的高等精靈不同，無論是野精靈還是半人馬，性格都要堅毅英勇得多，李維本來是打算率領獅鷲騎士去進行這壹危險舉措，不過卻被野精靈戰舞者們給極力阻攔，聲稱這種勇敢者的武器正是為了野精靈壹族的榮耀而誕生。
　　他們的確表現出驚人的勇氣，不過這種勇氣只持續到了部隊接近那道土堤，並且將手中陶罐用力擲出之後五秒鐘。
　　呱呱叫霹靂轟鳴熱辣果汁彈剛剛落地的時候並未爆炸，而是如同壹粒熟透了的水果壹樣裂開，淌出大量粘稠發亮的橙黃色果汁。然而這些果汁在接觸空氣之後就迅速燃燒……“不，不只是燃燒，而是爆炸！”
　　尤尼肯·菲澤爾德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的兩點，雙手緊緊握住自己腰間的劍柄，似乎只有那種熟悉的堅硬觸感才能夠讓他保持冷靜。“大地沒有正在顫栗，而是我的心在顫抖……在恐懼！”
　　能夠讓戰舞者大師感覺到恐懼的東西不多，眼前這壹幕可怕的景象顯然就是其中之壹，第壹批和第二批丟出的陶罐總計四百，分布在將近三公裏的土堤上簡直顯得微不足道。然而面前轟然而起的烈火卻仿佛連綿成壹道火焰長河，激起數十米高的火浪直沖高空，耳邊傳來的並非是慘叫和呻吟的聲音，實際上在那些陶罐爆炸之後，沒有壹位突襲隊成員還能聽清其他聲音，全都是宛如燒紅鋼針直刺耳膜的尖嘯，直到足足半分鐘之後——或者是壹年？尤尼肯·菲澤爾德無法判斷，他猜想其他人也做不到——才轉變為狂風怒嚎的聲音。
　　整條土堤都在燃燒……或者說像是壹條巖漿河流那樣沸騰。陶罐裏面裝著的煉金物質成分非常復雜，就連身為煉金術宗師的迪什先生也難以徹底確定其性質，但是有壹條則是完全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在接觸空氣之後，這種濃稠液體會瘋狂燃燒，釋放出來的熱量完全無法控制，不但木材、皮革之類易燃物會被點燃，即使是在鋼鐵、沙土，甚至河水和冰塊上面，壹樣會瘋狂燃燒，劇烈爆炸，直到所有煉金物質都消耗殆盡為止。
　　惡魔的血肉之軀自然也不例外，擁有抗拒火焰的能力並沒有讓他們得以幸免，被橙黃色的可怕液體所沾染的惡魔頓時燃燒成壹團烈焰，仿佛他們的肌肉和骨骼之中充滿了可以燃燒的火油。而沒有被火焰吞噬的，無論是小惡魔、角魔、焚燒者、地獄犬還是其他高階惡魔，現在都在不顧壹切的瘋狂逃離這片可怕的火海。
　　大獲全勝的出擊部隊險些因為過度震駭而忘記撤退，不過好在惡魔壹方也同樣被眼前可怖的場面所震駭，壹面發出撕心裂肺的狂吼，壹面抱頭鼠竄。焚滅龍王達裏迦雖然無懼灼人的高熱，但是眼看著部隊無法挽救的向後潰退，也只好施展火焰跳躍的傳送魔法離開。
　　月光林地前哨營地之中被壹片寂靜所籠罩，過度的震驚已經把歡呼凍結在嗓子裏面。就連曾經目睹過巨龍戰爭的老兵也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場面，綠葉詠者西蒙·金舌尤其感到心驚膽戰，握著青銅窺鏡的雙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這簡直……簡直就是噩夢之中的場面……”
　　綠葉詠者喃喃自語說，“可怕，真是可怕，簡直就不應該存在於世間！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麽啊！”
　　“這種物質也叫KDD啦。”
　　看著臉色僵硬的綠葉詠者，小精怪首領四兒用快樂的語調說，同時舉起壹根格外粗大、表面布滿齒輪杠桿、偶爾還會發出嗚嗚和撲哧撲哧聲音的單筒窺鏡向著對面望去，“這是為了紀念發明了這種物質而不幸為煉金術捐軀的小精怪學者大師喲。”
　　“那位學者大師的名字縮寫是KDD嗎？”
　　綠葉詠者西蒙·金舌壹面說，壹面暗暗發誓，壹定要遠離小精怪壹族的學者們才好，而他在聽到四兒的回答之後，忍不住更加堅定了這種信念。
　　“那倒不是啦，那位學者大師的名字已經被歷史所遺忘，只有當時他的行為被記載下來。”
　　四兒首領哀傷的嘆了壹口氣，“這種物質第壹次出現在空氣之中，立刻劇烈燃燒，那位學者大師奮不顧身的撲上去，想要用尿去澆滅它。然而事與願違，殘忍的火焰順尿而上，烤焦了學者大師兩腿中間的那壹根……”